10、第 10 章

林懿丘一直觉得,自己的出身已足够幸运。

林家在商界数一数二,徐家在文化界也是颇具话语权。

在帝都这个庸庸熔炉里,家族的庇护已经给了她太多便利,让她一出生就站在了外人难以企及的圈子中心。

而世界冥冥总能达成一种变相的平等。

这个多了,那个总会少。

所以在父母终于难以维持表面的感情时,她也只稍微伤心了那么一会儿。

在林徐两家都如同猛兽一样争夺她的抚养权时,也只有徐至诚走到缩站在墙角的林懿丘跟前,蹲下来问她

“丘宝别怕。跟爸爸说实话,你想跟谁?”

那时的林懿丘眼神躲闪,因为家里的混乱,她下楼时拖鞋都走掉了。

赤脚蜷趾站在一边,没有任何人留意到她。

好像在这场争夺战里,她才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个人。

“我想跟妈妈。”她讷讷地说。

“真想跟妈妈?”徐至诚做最后确认地问。

她眼神盯着地板瓷砖上自己的倒影,很轻很定地点头

“跟妈妈。”

-

和父亲见面的时间约在下周末。

林懿丘到约定的地方时,还在一楼的会客厅里等了一会儿。

这里处在城市的金融区和娱乐区的交界处,再往南边走就是所谓的红灯区。

她一个路痴能认识这里,全托从冯又谦和谢忱那里听八卦听来的,B市学校云集,所谓各种各样的“兼职”也供不应求。

徐至诚这几年似乎在国外混得不错,来一趟B市,想见他的人还得挨个排队。

服务生给她续上第二杯咖啡时,楼上传来脚步和谈笑声,说的是中文。

“徐总,那我就等您的喜酒了。”一个略有点秃顶的男人笑着奉承。

等他们快到一楼时,林懿丘站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中间几年未见的人。

还是和从前一样春风和煦,眉眼里有了岁月的沉淀,但还是英俊硬朗的。

比起父亲,似乎母亲要老得多一些。

前面的徐至诚先笑了,像从前无数次一样朝她招手:“丘宝。”

身边的男人也看过来:“这是……”

“我闺女。”他走到林懿丘身前,很自然地拍了一下她的肩,熟练地像是分开的几年全然不存在一样。

那人震惊片刻,也同她打招呼问好。

林懿丘有些尴尬,只轻轻点了下头。

等人走后,徐至诚转身面对她:“让爸爸好好看看。”

他做出一副认真端详的模样,再把手搭到她头顶,慢慢比到自己胸膛上,笑着竖了大拇指

“我们丘宝又长高了。”

林懿丘听着熟悉的称呼,头皮有些麻,她不知作何反应。

徐至诚带她上楼,二楼的格局更像一个高端的私人会所,专门给老板名流们吃饭谈合同的。

林懿丘瞧他:“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喜酒?”

对面的徐至诚给她倒果汁,“没有,都是奉承话。”

他说这话时没看她,面上也没带笑,显得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难道这几年您身边都没人陪着?”林懿丘偏过头,“我可不信。”

就凭徐至诚这张脸和徐家丰厚家财,若说身边没有女人,她怎么可能相信。

他把果汁推给她:“丘宝,我们今天不说这个。”

不同于母亲的强势固执,父亲徐至诚则是一个十分风趣不羁的人。

正如此刻,他讲着自己这几年在不同国家做生意的趣事,见她情绪低落,便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

若说和谁更亲,小时候的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偏向徐至诚。

毕竟,当母亲逼她去上语言班时,父亲会掩护她逃课去游乐场;因为学不好钢琴而被两边长辈责骂时,也只有父亲会安慰她——

“我们丘宝以后,不一定要做最厉害的人,但一定要做最快乐的人!”

而随着长大她也逐渐明白,徐至诚风流自在的性格,做得了好玩伴,却做不了好丈夫。

正因如此,在父母因为这段相互折磨的婚姻而痛苦时,她主动说,希望他和母亲离婚。

由这句话起,她和林佩的母女关系,直线降至冰点。

父女俩这次见面的时间不长,聊了大半天几乎都是徐至诚在说、她在听。

他把她送到楼下,就像送他上一个生意伙伴一样。

本来要司机送,林懿丘拒绝,撒谎说自己下午还要去上课,有专门的校车来接。

徐至诚也没坚持,随口问:“怎么突然想到这边来念书?”

林懿丘抿抿唇,莫名觉得,他这句无意中问出的话,才是这次见面最想问她的问题吧。

见她不答,徐至诚先问,“想躲开你妈妈?”

“不是……”

林懿丘自然不会跟他说,自己把学校改过来,其实大部分是因为顾承林。

“好吧,”徐至诚颇为无奈的口吻,“我们丘宝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和心思了。”

他捏一下她纤瘦的肩,这次没有喊她“宝”。

“懿丘,要是在妈妈那里过得不开心,就还是来跟爸爸一起生活吧。反正你在这边上学,孤身一个女孩子的,爸爸不放心。”

林懿丘的视线从自己的脚尖转向街道上拥堵的汽车。

听他如此轻飘随意的语气,她打开父亲的手,心里是无尽的失望:“跟您一起生活……是要跟着一起满世界瞎转悠么,还是留我一人待着,您继续环游世界?”

徐至诚无言。

她在这件事上一直拎得很清:“最初是我劝您离婚的,您身边不缺人陪,可妈妈只剩我,即便她这个母亲当得很差劲,可我也不能让她成为孤家寡人。”

-

从私人会所里出来,林懿丘并没有搭车回学校,她沿着马路一步一踱地走着。

这几日B市连续降温,十一月初的天气,吹来的风里已经染上冬日的湿冷霜意。即使她今日新加了件夹克,还是难耐寒秋。

天上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落雨了。

顺着喧嚷的道路往回走,路过一家商场,她犹豫几下,还是走了进去。

心里憋闷得很,刚刚见过徐至诚,连带着牵出不少糟心事。

林懿丘觉得自己需要通过购物调节一下。

推了车,她一个人往食品区走,看着包装好看的零食,直接就往车里扔。

看见橱窗里喜欢的衣服,想也不想,拿了自己的尺码直接刷卡付钱。

一个小时后,她两手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出来,坏心情暂时压下去一点了。

可好巧不巧,外面还真就下起了雨。

林懿丘站在门口望了一会儿天,心里叹一口气。

觉得网上说的购物缓解情绪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为什么她还是那么难受。

淋雨走了一段路,终于搭上计程车。

司机是个热心大叔,看她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神色黯淡,衣衫半湿,一路上时不时地关心两句。

林懿丘心情低落得很,随口几句,把头转向一边,没搭话了。

到学校门口,她付钱下车。

雨下小了些,雾一样毛绒绒地浮在空气里,连带着周围的本土建筑都笼在了薄纱里。

人走在街道绿化带的灌木树下,想借此躲雨。

她头微微垂着,眼睑低敛,没有瞧见路边朝她亮车前灯的黑色轿车。

林懿丘手里提着东西,仍沉在自己的情绪里。

这条路快走完,她头顶一暗,一把黑伞撑在了自己头上,为她隔开溶溶秋雨冬霜。

她脚步一顿,抬头往后望,一副清峻深邃的眉眼落入眼底。

顾承林站在她身后,也不知是从哪里走出来的,她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男人一手举伞,一手插兜,身上是青灰色大衣,琥珀色的眸子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浅淡。

他低头,很轻很定地瞧着她。

林懿丘睫毛微颤:“承林哥……”

“怎么不带伞?”他问。

她吸吸鼻子,声音低弱:“……出去的时候不知道今天会下雨。”

男人接过她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他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拿下。

林懿丘看他这个举动,眼眶里有热意漫出来,她赶紧眨一下眼,露出一个以为对方看不出破绽的笑。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顾承林带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先帮她把东西放去后座,再去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忘了?今天有冯又谦的生日宴。”

他没告诉她自己在这里等了多久,以及她手机一直关机不接电话的事儿,男人语气慢条斯理

“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