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僵尸(2)

班长死了。

宁无非坐在教室内靠窗的位置,炽热的阳光暖不热她一身凉血。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放下水杯时,才发现自己指尖都是麻的。

午餐过后,距离下午第一堂课有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是高三为数不多的空闲。有人埋头在课桌上刷题,有人偷偷摸摸看漫画书消遣,有人趴在桌上补眠。

月考试卷发下来了。旁人艳羡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宁无非的分数十分漂亮,理化生三科都超过平均线十分,语文一百三,数学一百四,英语分数最高,只在作文扣了一分。

宁无非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请病假,在这种情况下依旧稳占全班前三的宝座,只能说老天爷赏饭吃,天生脑子极其好使。

按照以往,试卷一发准能把班级炸开锅。然而今天,教室内的气氛似乎格外不同些。宁无非随手将试卷塞进桌肚,便听见不远处一个几个同学压低了声音讨论。

“听说是被野狗袭击了,全身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没一块好肉。”

“隔壁班那个程陈知道吧?家里就是开殡仪馆的,他妈是个殓妆师。人家请他妈给班长拾掇遗体,他妈看了一眼,吓得没敢接活。”

“野狗?哪儿来的野狗这么凶残?我前天还看见城管拿着狗链到处逮呢。”

“所以说这事儿才奇怪!野狗只是表面说法,程陈说班长脖子被啃没了,看牙印像是、像是人啃的!”

宁无非手指抖了下,在草稿本上留下一道墨痕。

众人一阵哗然,音量也提高了点。

“不可能吧?又不是荒郊野岭跑出来的野人,还会吃人?”

“嘘!”前面那个男生嘘了一声,把嘈杂压了下去,“我怀疑,可能是灵异事件!”

人群立马嗤了一声:“沈道,你妈还真没给你起错这个名字,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沈道有点急眼了,声音都急迫几分:“你们敢肯定不是吗?谁能拿得出证据?”

“你们平时上网冲浪多的那几个,站出来说一说,不提班长的事,就说最近,是不是发生了许多怪事?”

众人迟疑片刻,似乎确有其事。

有人压低嗓音:“我侄子在绕城二小读书,校门东有一条护城河,入秋后暴雨汹汹,河水总是涨漫堤坝,入侵人行道。有好几个小孩头天说在河里看见个穿黄色雨衣的影子,第二天人就失踪了。”

有人声音发涩:“我姑姑单位办公室的墙对面,总是传来笃笃、笃笃,好像敲门一样的声音。但隔壁是一个锁死的杂物间,差不多二十年没打开过了。”

有人也不甘示弱分享起自己的见闻:“我关注的网上一个美食博主说,每次洗澡总感觉有人在偷看,但她的公寓在十七楼,是那一片最高的建筑……”

就连宁无非也想起来一事。她姐姐宁雪潇是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前阵子接了个恐怖电影的剧本,片场却接连出事。有人看见替身人偶半夜起来走动,像活人一样喝茶交谈,脸上的表情栩栩如生。当晚就把目睹了这起事件的配角演员吓到精神失常了。

虽然宁姐姐并不以为意,但护女心切的爸妈却赶紧把她召唤回来。电影实在拍不下去,没过多久剧组也解散了。

“最诡异的是,这些事一发出来就被和谐了,只有截图在网上流传。你们说说,要没点什么名堂,上面能紧赶着瞒住吗?”

沈道打了个哆嗦,连连摇头:“邪门儿,邪门儿。”

班主任走进来,一听见这些讨论脸色就不太好,用文件夹拍了拍讲台:“离高考只有不到三百天了,都给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少讨论这些有的没的。”班主任正值更年期,平时就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跳脚,此时一脸阴沉严肃,更没谁敢去触她霉头。

扫视噤若寒蝉的学生一圈,她脸上露出个满意的表情:“学习委员,上来把这沓试卷发下去。”

宁无非应了一声,起身往讲台上走。回来时,她看见乔姬反坐在她前排的椅子上,正对她的座位。

宁无非发卷子的速度加快几分,叫了声她的名字。乔姬摸了摸她的额头,一脸担忧:“非非今天怎么没去食堂吃饭?身体又不舒服吗?”

柔软温凉的掌心贴上她额头的一瞬间,宁无非的心里像炸开了一朵朵小烟花。她喜不自胜,但面上却仍坚强地维持着淡然:“是的……胃有点不舒服。”

“不吃东西岂不是更不舒服?”乔姬放下手,从包里掏出一个印着小碎花的饭盒,“我从食堂给你带了饭,还热着。”

宁无非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校服裤子的料子。乔姬总是像个大姐姐一样体贴同学,她的温柔让宁无非着迷。可她对每个人都这样照顾,宁无非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嗯,愣着干什么?还要我喂吗?”乔姬用勺子舀了勺米饭,迷人的嘴唇张开,“啊——”

等宁无非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含住了勺子,因为咬得太急,门齿还在勺柄上磕了一下。

乔姬噗嗤笑出声来:“好吃吗?”

食堂的饭菜三年都是一个味道,有什么好吃的?

宁无非点了点头,眼神真诚:“好吃。”

她眼巴巴瞅着饭盒,啊地张开嘴,示意还要。旁边已经有人看过来了,乔姬有点羞赧,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自己吃。”起身把座位还给同学,不忘叮嘱,“吃完记得把饭盒还给我。”

宁无非低头,舀了勺米饭塞进嘴里。真奇怪,没有乔姬喂给她的香了。

左边忽然冒出个脑袋:“爱心便当好吃吗?这是灌注了爱情的盒饭。”

宁无非给她吓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祁瑶瑶,你走路怎么悄没声的?吓死我了!”

右边又冒出张一模一样的脸:“她是祁蕊蕊,我才是祁瑶瑶。”

宁无非:“好吧,祁蕊蕊,下次能不能出个声?”

左边的女生笑嘻嘻道:“又上当啦,我是祁瑶瑶,她才是祁蕊蕊。”

宁无非一阵无语,挥挥手臂把人挥开:“又玩这种游戏,你们烦不烦啊?”

祁瑶瑶和祁蕊蕊是一对双胞胎,瑶瑶是姐姐,蕊蕊是妹妹,两个人就跟照着镜子长似的,除了她们自己,谁也无法分清。

瑶瑶没做作业,说自己是蕊蕊;蕊蕊调皮捣蛋,说自己是瑶瑶。后来老班想出连坐的法子,一人犯错,两人并罚,才把她们的歪风邪气整治好。

瑶瑶把面包和牛奶放在她桌上:“有乔姬给你带饭,你肯定不稀罕我们干巴巴的面包啰?”

乔姬往这边看了一眼。宁无非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这么多人呢,别乱说话。”

“你害羞个锤锤,没见过你这么怂的。”祁蕊蕊在旁边自己位置上坐下来,“你那封信揣多久了?还没送出去呢?”

宁无非一本正经:“我正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好吧,那请非非告诉我们,什么时候是这个合适的时机呢?”

宁无非噎住。祁瑶瑶用肩膀撞了她一下,一脸偷笑:“别等了,你刚才去卫生间的时候,我们帮你把它送出去了。”

“!”宁无非大惊,一摸书包,果然不见了。

“你们怎么这样啊?”嘴上抱怨,她心中却松了口气,如果让她自己来,这封信多半毕业都送不出去。

宁无非想起乔姬刚才,又沮丧下来,“她看了我的告白信,都没有反应的吗?”

“我们夹进了她的书里,她现在还没翻呢。”

顺着祁蕊蕊眼神示意的方向看过去,那本绿色的教辅书被压在了层层叠叠的试卷下,上面还压着笔袋和字典。她有点郁闷,双胞胎既然送出去了,为什么不能放在显眼一点的位置?

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余光却瞥见乔姬一下午都没有翻开来那本书。

下课铃响,学生们像欢脱的小鸟冲出了校门,直到七点半晚自习开始前,都是自由活动时间。学校的食堂彻底失宠,每所校门外都有着丰盛的小吃一条街。

双胞胎的老妈今天二婚,俩姐妹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宁无非空虚寂寞冷,随便找了家快餐店解决晚餐。

正当她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上餐时,一只男生的手按在她面前的桌上,五根手指各戴一个骷髅戒指,活像十多年前穿越过来的,老土就不说了,又非主流又装x。

宁无非眉心跳了下,腆着脸抬头:“朔哥。”

曹朔言186的个头,头发染成冷蓝色,穿一件黑色卫衣,外面还套了件马甲,宁无非看着他都热得慌。除了打扮非人类点,长相上基本是个帅哥,单眼皮,眼型狭长,上吊的眼尾显得格外凶悍。

一看就不好惹。

快餐送了上来,朔哥在她对面坐下,直接把餐盘拖到自己面前,一边喝可乐,一边拆开汉堡大快朵颐。

“最近有段日子没见你了啊,最近手头宽裕不,方不方便借我点钱?”

说得好听点,借钱。实际上,就是讹。

曹朔言是隔壁职高的学生,借宁无非的钱从来没有换过。

市一中是全国重点高中,出入的都是尖子生,隔壁则大多是不学无术的混子。

职高觉得一中狗眼看人低,一中觉得职高烂泥扶不上墙,互看不顺眼,冲突两天一小起三天一大起。不过市一中的羸弱书生们常常被一拳撂倒,顶多在嘴皮子上过过干瘾。

宁无非摸出钱包,把里面的红票子都数出来:“朔哥,够了吗?”

曹朔言在混乱的职中都算一个顶顶的刺头,宁无非听说他用椅子把老师砸进过医院,这种人她可不敢惹。早送佛早平安。

朔哥对她的上道很满意,用纸巾擦了擦手,接过钱来数一数。他又看了眼宁无非只剩几枚硬币的钱包,眼珠子转了转,抽出两张给她放回去。

羊毛出在羊身上,薅光了就不好了。

“那我就走了,下次聊。这些汉堡我可以带走吧?”曹朔言目的很明确,就是讹钱。他最喜欢宁无非这只肥羊,懂事儿,上道儿。往马甲两个兜里塞满了香酥鸡块和炸薯球,臂弯里卡着一杯可乐两只汉堡,就要转身走人。

一转身,被人一个过肩摔,猛地撂地上了。

乔姬:“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