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晋.江独发
关睿被仙人跳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正在酒店的房间里。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响,落地窗帘并未拉起,夜晚的城市很安静,室内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十分昏暗。
他刚睁眼没几分钟,靠坐在床头,西装被压出些许褶皱,英俊的脸上没太大表情,先从衣兜里摸出烟,点了一支,烟气弥散开来,他才抬眼看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女人,“你再说一遍。”
男人嗓音低沉,辨不清情绪,路南溪坐在沙发上,背脊僵直,握着手机的掌心全是汗。
她颇为装腔作势地梗着脖子,端着姿态,并努力让声音平静。
“我说,三个小时前我扶着你来酒店房间,已经拍下照片,关先生,关家是名门,你也是在江城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不想有这种新闻暴出来。”
三个小时前,关睿其实没有醉得那么严重。
两个人在酒吧初见,她主动过来,要请他喝酒。
标准的声色场合里狗男女勾搭开篇。
按理说,接下来就应该是借着酒精的由头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这种低级套路对关睿无效,他这个位置加上这张脸,见过形形色色的追求者,不乏有耍这种小心机的,目前还没人能得逞。
之所以答应这女人来酒店,还任她扶着,可能是因为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杏眼,左眼眼睑下方还有一颗泪痣,这让她这张脸看起来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也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事实证明,女人的脸非常不可信,这个他觉得楚楚可怜的女人正在威胁他。
路南溪紧张到舌头都快打结,男人不说话,只是盯着她双眼,一边慢条斯理地抽烟,她已经开始腿软,给人设圈套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是关睿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她走到这一步也是被迫,但对方不可能谅解。
她咬咬牙,脱口而出:“你不要怕,我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她眼前一黑,想给自己一巴掌。
关睿闻言,唇角慢慢勾起,嗓音很淡:“你在安慰我?”
路南溪在心底里连着“呸”了几下,赶紧纠正:“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想关先生帮我一个忙,这件事对你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这些照片我会立刻删除。”
关睿咬着烟蒂,并没立刻接话,他从床上下去,站起身开始整理自己略凌乱的衣服。
男人不问,路南溪倒是先着急了:“城西渭河边的那块地……我知道你有意向要买,只要你放弃,我就删除照片,绝不会再骚扰你。”
关睿整好衣服,在床头柜子上的烟灰缸里灭了烟,转身毫无预兆地地走过来。
路南溪还坐在沙发上,那种压迫感极强的气息就迎头过来,男人靠近之后直接俯身去拿她握着的手机。
她反应过来,立刻将手背到身后,“你你你……你抢我手机没用!照片我已经发给我朋友了!”
淡淡的烟草气和木质香水味充斥在呼吸里,路南溪没跟男人这么近过,脑子嗡地一声,关睿两只手从她身体两侧往后面探,去夺她手机,这个姿势,如同抱着她。
她脑中警铃大作,脑子当机,只是这短短几秒功夫,手机已经被夺走。
“小朋友,”男人低沉声音响在她耳边,呼吸撒在她耳畔,“舌头捋直了再来学人玩仙人跳。”
她小脸一下子涨红,“……你!流氓,王八蛋,无耻,下流!”
男人放开对她的禁锢,才起身到一半,又抓着她的手,强硬地给手机解锁,“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路南溪力气小,挣扎不过,手被男人攥得疼,他扳着她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
等解了锁,他放开她的手,没看相册,直接按了几下打了一通电话。
路南溪正在心疼地揉自己的手,就听见男人衣兜里手机响起来。
她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男人已经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她怀里,惊得她一抖。
“你的号码我记住了,如果照片发出去,我的律师会联系你。”
路南溪气急,站起身,声音也拔高一度,“就算我玩仙人跳,你堂堂寰亚的总裁闹出这种事不觉得丢人?要真守男德,怎么会跟我喝酒,我说来酒店你就来?!”
关睿正要离开,却因为听见个新鲜的词儿顿住步子,“男德?”
“对,男德就是男人应该有的基本品德!”路南溪这会儿已经被气得顾不上思考,“一个好男人肯定要守身如玉,不会大晚上跟陌生女人一起喝酒,不会稀里糊涂跟女人开房,既然都做了就证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她气呼呼地抬手,指着他鼻尖,做了个总结:“你!不守男德!不是好男人!”
关睿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新鲜说法,默了足有半分钟,才露出个略感遗憾的笑:“我确实不是。”
“……”路南溪快气晕过去,“你被人讹都是活该!”
他“哦”了声,又慢慢反问:“那你讹到了吗?”
路南溪石化在原地。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男人说完就转身走了,直到门被砰地关上,她才虚脱一般,腿一软,跌回沙发里。
脑中明镜似的,只余三个字——
搞砸了。
……
凌晨五点多,一夜未睡的路南溪从酒店离开,回到家里。
路家住近郊的小复式,以前一般情况下,早晨七点一家人会一起在一楼餐厅吃早饭,但如今这饭桌上除了路南溪的父亲路万成以外,再没有路南溪的亲人,而路南溪现在对路万成的厌恶度已经爆表,所以她上楼之前饥肠辘辘去厨房冰箱里顺了牛奶和面包。
上楼回到自己房间,路南溪一边啃着冰凉的面包,一边和闺蜜杨彤发微信。
杨彤:成了没?
路南溪言简意赅:黄了。
杨彤:啊?为什么?没理由啊,这也不是多让他为难的事儿,关家家大业大,那一块地又不是市中心,那个关睿不是一直洁身自好的吗,闹出绯闻来他难道不会觉得丢脸?
路南溪艰难咽下面包,打开牛奶,又给杨彤回:他说如果我敢发照片,他的律师会来找我。
手机安静下来,路南溪估计杨彤大概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味同嚼蜡地吃着东西,思绪逐渐飘远。
城西渭河那块地现在是属于路万成的,半年之前还不是。
半年前,那块地属于路南溪的母亲余岫,路万成这个投资屡屡失败的败家玩意儿一直在打那块地的主意,余岫乳腺癌复发,她生前的最后一个月里,告诉路南溪说自己立了遗嘱,将这块地留给路南溪。
路南溪职业是模特,当时有个为期三天的拍摄任务去了外地,最后一天她接到路万成电话,说余岫病情忽然恶化,进了ICU。
路南溪还没回到江城,余岫就停止了呼吸。
余岫一直身体不好,但人很乐观,路南溪记得离开江城之前,余岫刚结束化疗,状态看起来很好,医生说保持好心情和状态,乐观估计还能有一年时间。
所以路南溪以为三天的出差不算什么,直到她回来,看到余岫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
余岫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路南溪其实没能回神,很难想象一个一直存在的人,一个对她而言就像空气或者水的人,就这样消失了,她在悲痛中忘记了很多,等她回神时,路万成已经以婚内共同财产的名义占有了余岫的那块地。
至于余岫说的遗嘱,路万成说根本没见过。
余岫的律师也说没见过遗嘱,路南溪无法确定余岫当初是不是还没来得及找律师公证,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这块地跟她没关系了。
她不服。
在她眼中,这块地就算不是她的,也绝对不能落在路万成手中,她开始找律师,找各种关系……但是没用,路万成完成所有过户手续,便开始为这块地找买主。
这块地面积虽大,位置却不算多好,远离商圈,一片荒芜,商业小区不可能往这里建,更别说商场之类,之前有人规划时就说,这地方只能建度假村或者大型温泉馆之类,因此对买主要求极高——一定得是那种特别有钱,做得起远郊大项目的,而且做了还有可能会赔。
路万成经由人介绍,和寰亚实业的总裁关睿谈起了这笔生意,路南溪得知后简直要气疯,她阻拦几回,被骂了几回,路万成铁了心要卖。
很多事情到后来都会背离初衷,路南溪起初只是很想守护她母亲留下的最后这点东西,但现在,她只想搞砸路万成的计划。
路万成这边找不到办法,她主意打到买主身上,关注起关睿这个人。
关睿其人,虽然低调,但因为家世背景和他那张好皮相,偶尔也会做客热搜,他是江城有名气的钻石王老五,作为一个二十七岁没有绯闻的王老五,他的风评其实不错。
路南溪也不能直接去他面前用自己家的家长里短来劝对方放弃这块地——他是个生意人,又不会像选秀导师一样听她讲悲惨的家庭故事。
她想,这样一个人,一定非常爱惜自己名誉,不会为了这么一块没多大商业价值的地来冒险,所以昨夜她在酒吧看到他朋友离开,他落单的时候,计划就在脑中成型了。
她叫了杨彤来帮忙拍照,从搭讪喝酒到进酒店,一切顺利得像做梦,当然,后面翻车也翻得像做梦……
手机一震,路南溪拿起一看,杨彤说:那怎么办?
路南溪: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这次从关睿这里下手不成,很可能打草惊蛇,以后更难跟这人交涉了。
她手指在屏幕划动几下,聊天记录里昨夜杨彤发给她的照片就一张张落入眼中。
有他们在一起喝酒的,也有她扶着他去酒店的,她好像还能想起那时候男人身上的热度。
她烦躁地扔掉手机,抓了抓头发,滚到被单里,脑中一片茫然。
……
路南溪补眠到午后,房门被敲得砰砰响。
她被吵醒,起床气压都压不住,冲门外喊:“谁啊!神经病吗?!”
路万成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路南溪,你给我开门!”
路南溪和路万成的父女关系非常畸形,几乎没好过。
余岫过世之后就更糟糕,他们大多数时候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吵架。
前些天就卖地的事情又吵过几回,最严重的一次路万成打了路南溪一耳光,从那以后便陷入冷战,住同一屋檐下,彼此避而不见,见面也不说话。
路南溪不知道路万成今天抽哪门子的风,她打着哈欠慢悠悠下床,在睡裙外面套了件外套,才磨磨蹭蹭走过去打开门锁。
路万成站在门口,一脸怒容问她:“你跟关先生是怎么回事?”
路南溪一愣。
“我不知道你和关先生是怎么认识的,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做手脚,坏我生意,”路万成咬牙切齿道:“我跟你没完!”
路南溪皱眉:“我干什么了?”
路万成冷笑:“昨晚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跑酒店去缠着关先生,你还有没有点廉耻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心,丢人也要有个限度,你知道网上现在怎么说你的吗?”
路南溪脑子嗡的一声响,路万成还在骂,她都顾不得了,转身就去找自己手机。
在路万成骂骂咧咧的背景音里,她打开手机,最先看到的是杨彤给她发过来的一条微博推送。
关键词是“寰亚总裁”“嫩模”“夜宿酒店”。
配图是她扶着关睿进酒店的那几张,多余的字也没有,照片是一个娱乐圈八卦大V发出来的,转发和评论都已经十多万了。
后面跟了一条杨彤的信息:南溪,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照片不是我拍的啊。
路南溪眼前一黑,险些要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