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静默!蜡烛&彼岸花&花火

不算明亮的室内,华年坐在桌旁,凑着烛火,替季思弦缝补衣服。

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展开呢?季思弦自己也无法想象。此时的她躲在被窝里,静静地看着华年。窗外是初秋明朗的夜,是美丽的月色,是撩动树叶的风声,这两天天气逐渐转凉了啊。

华年缝好衣服后咬断线头,侧头倾听着什么,昏黄的烛火明亮了她的容颜,在光的照耀下,即使是细微的绒毛也清晰可见。烛火替她的脸踱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仿佛随时都要羽化般,她侧着头,双眸微阖,表情真挚,她是即将扑火的蝴蝶,美艳而绝决。

“最近有没有觉得冷?”华年忽然张开眼,将季思弦望着。

季思弦感觉自己似乎被那目光包裹住,点了点头。

“我帮你把这衣服改一改。”华年不是在征求季思弦的意见,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怎么改?”季思弦脱口而出。

“放心,”华年的眸子在烛光中熠熠生辉,“我不会失手。”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沓红绸。

“这是……”季思弦对着这突然出现的红绸不解问道。

“这是我在外面置办的,听说是城里最好的料子,我摸着也满意。”

只见华年手中红线翻飞,红绸像是有了生命般在她的手里舞动。华年一袭白衣原本纤尘不染,红衣红绸在她手上恍若流动的血液,这红与白所带来的视觉上的冲击,给季思弦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好像什么……是红白同在的。

华年并不会发现季思弦此时陷入了思维的纠结,她此时正低头聚精会神地改衣服。得把衣服添厚实了,得把原来的短袖变成长袖,但不能破坏衣服原本的设计感与美感,必须要比原来的衣服更好看才行。额间的蓝色水晶在烛火下散发奇异光彩,乌发如墨般在肩背上流淌,又在烛光下更显柔亮。

沉静思索良久,终于定下神思,银针牵引着红线,将红绸与红裙连为一体。

是只存在于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季思弦看着华年这样想。多么美丽又动人的存在啊,造物主一定是把所有的美好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吧。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嘴角轻扬,好想变得和华年一样温柔啊,好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燃尽,华年又换了一根蜡烛。季思弦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华年把自己敲醒时,季思弦揉揉眼睛,便看到华年手中明显厚实了许多的红色衣物。

季思弦从华年手里接过衣服,华年背过身去,季思弦才开始羞涩地换上了衣服。

还是原本的长裙,只是短袖变成了长袖。穿在身上明显感受到了厚重感与质感,这样的料子,的确是极好的。原本位于身前腰部的蝴蝶结被拆了,代之以一根浅色腰带。单层的裙摆被改成了层层叠叠的裙摆,而且,摆围明显扩大了。季思弦忍不住转了一个圈,果然,层层叠叠的裙摆如同花朵一般绽放。醒目的是,裙摆上还被华年细心地绣上了一个个小小的白色蝴蝶结。扬起裙摆,突然有一种立于花瓣之上的蝴蝶翩跹而舞之感。

红玫瑰上的白蝶,即将羽化重生的蝶,还是即将堕入地狱的蝶。

华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很适合你。”她再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淡淡地说出这几个字。她的红唇轻抿,唇角轻扬,温暖的烛光照映在她瓷白的脸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明明没有多余的表情,却让季思弦觉得,此时的华年,心里应该也很高兴吧。

“那个……”季思弦忽然开口,烛火摇晃了下,“真是太谢谢你了。”

华年仍是那样站着,连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动。

季思弦沉默,不知为何,她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一个想为花年绘上眼尾妆的想法。这个想法愈发强烈,华年帮了她这么多,必须也要回报以什么。

还是说……她的真实想法,其实是想在华年的的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只是想让华年能记着自己,其余的她别无所求。季思弦静静看着华年,华年不明所以,便朝她加深了笑。

这段友情,总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常怀镇迷蒙错乱的记忆,其实已经可以清晰地回忆与分辨了。可是,回忆都是第三视角的,所以总给她一种看电影的错觉,她到底有什么优点值得华年为她付出呢。

这段不真实的感情,像是一场美好的梦。梦醒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明明不该留恋,却让季思弦欲罢不能。得做点什么,在这段恍若虚幻的梦里增加真实,让她能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平时化妆吗?”季思弦忽然问。

“并不,”华年斩钉截铁,“怎么了?”她猜不透季思弦想要做什么。

“我来帮你画个妆吧!”季思弦说着便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工具与胭脂,不敢再去观看华年的表情与反应。

记得刚住这里的时候,伺候的侍女们为了讨好她,送过她不少胭脂水粉。可惜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就随手放在一边了。到底被她丢到哪儿呢,找起来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不过万幸的事她找到了,季思弦回头,只见华年已经在桌旁端正做好了。

“你这是?”望着华年那幼儿园小朋友的同款坐姿,季思弦心下不禁放松许多。

“你不是说要给我化妆吗?我还不知道你会化妆,当然得恭谨以待了。”

闻言,季思弦顿时严肃起来。不能给自己丢脸,一定要超常发挥!不过化妆什么的她根本就没研究过,平时也就喜欢手绘,偶尔练练,自学成才。这次,她要给华年做的,与其说是化妆,倒不如是在华年的脸上手绘。更精确地说来,是要在华年的左眼眼尾,绘上一朵花。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很长时间没练了,但基本功不可废,一定要打起精神,给华年画上一朵最美丽的彼岸花。

“彼岸花?”华年不解,“为什么要在我的眼角画上这个?”

正在蘸取赤色胭脂的季思弦闻言便想起了刚刚缝衣的华年,红绸在白衣上流淌,而现在红绸以另一种方式穿在了自己身上。

“你听说过彼岸花的故事吗?”季思弦并不回答华年的疑问,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彼岸花,又称曼珠沙华,是开在通往三途川的黄泉路上的花朵。”华年为了配合季思弦,稍稍仰起头,赤色的笔在她的眼尾勾勒出大概的雏形,为一身素雅洁白的华年添了几分妖娆与妩媚。

“对,”季思弦在勾勒出雏形之后,停下笔仔细地将华年望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望的是那朵还没诞生的彼岸花,还是华年。

“对,”季思弦收敛心神,在心里比划半天后,蘸取胭脂继续慢慢画。“彼岸花的故事太多了,关于她的传奇,我从小就听过了。所以,我对彼岸花有一种独特的爱。”

“那……”华年的身子突然绷紧,说话时,季思弦能明显感受到从华年那里传来的热气,传到季思弦的脸上,成为一抹腮红。

华年咬了咬唇,不知在纠结什么。“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血红色的彼岸花,还有另一种形态,那是雪白的彼岸花。”

“雪白色的彼岸花?”季思弦确认。

“是,”华年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决,“血红色的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雪白色的彼岸花又称曼陀罗华。传闻中,这对双生花,却是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血红色的彼岸花在季思弦的笔下逐渐成形。

“同样是代表死亡,白色的曼陀罗华代表新生,红色的曼珠沙华却是代表堕落。白色的曼陀罗华是纯洁与温柔的象征,红色的曼珠沙华却是恶魔的象征。”

季思弦偏头,停下了手中的笔,“那我是不是一开始就应该给你画一朵曼陀罗华才更符合你的气质。”

“不,”华年笑着抓起了季思弦拿笔的手,将其递往自己还未成功的脸旁,“比起白色,我更喜欢红色的彼岸花。即使是恶魔,也有恶魔的温柔。而且,”华年罕见地笑出了声,“红色的彼岸花不是和我的衣服更配吗?”

“对。”季思弦也笑了起来,“别动。”她说的很小声,近似于耳语,但华年就是那样乖乖地不动了。

季思弦重新提起笔,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一想到最后的华年回是多么得惊艳,虽然华年一直都很好看,但季思弦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到时候华年也会满意的吧!一想到这里,季思弦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与华年对视。

华年一直在看着她,还温柔地笑着。

两人的屋里,烛火明灭,除了呼吸声没有其它任何的声音。静悄悄的环境中仿佛有什么在滋长,就像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背负着死亡而生。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一红一白的两人,红衣人裙角上的一圈白色蝴蝶结,白衣人眼尾的红色彼岸花。仿佛双生彼岸花一般交错共生的两人,就这样在无声中静静注视着。

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曼珠沙华与曼陀罗华,盛放于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噼啪!”蜡烛燃烧的一声乍响,惊醒了两人。季思弦的脸更红了,眼神也不知往哪里放。正踌躇无助间,发现华年的情况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一向沉稳的她此时犹如受惊的白兔,好想把她抱在怀里揉一揉啊。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季思弦正奇怪于自己奇怪的想法,忽闻屋外人声鼎沸。

“是狸族一年一度的花火盛典。”耳边忽然传来温柔似水的声音——又是往日那个处变不惊的华年。

“是什么?”季思弦例常发问。

“狸族每每于中秋之夜,举行花火盛典。这时候,无论深处九州何处,能看到的不仅是一轮圆月,还有月下最盛大的烟火。”

这时,似乎是为了证明华年的话,忽闻屋外“嗤”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如惊雷的“砰”,室内都被烟花照得流光溢彩。

华年推开门,季思弦紧随其后。外面人来人往,年轻的姑娘与公子们尽情谈笑。随着第一颗烟花的出现,陆陆续续得,一颗又一颗烟花“嗖嗖”窜上了天空,迸发出了五颜六色的光彩,印染着夜幕下的云彩。而五颜六色的烟花间,是那一轮洁白微瑕的明月。

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场景,季思弦心里感慨着。仿佛惊雷的“砰砰”声,将周围世界其它的一切声音掩盖。人来人往,却仿佛和季思弦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围墙。

季思弦转头看华年,华年正仰头看烟花。绽放的烟花在华年的脸上映出华彩,华年眼尾的彼岸花在花火的照耀下恍若燃烧,更显妖娆,燃烧引地狱而来的诱惑,妖娆现濒死一刻的绝美。

季思弦呆住。

仿佛是感受到了身旁之人的注视,华年缓缓转过头来。就在两人相视刹那,一颗烟花在二人头顶绽放,燃烧的碎片四散,又在散落中燃烧,仿佛一朵层层燃烧的花朵,又似一朵叠叠绽放的花朵。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季思弦莫名有些慌乱,但面目上却无表现。为什么感觉,那颗烟花,绽放在了自己的心上。

周围仍是人来人往,但季思弦眼中只有华年。她洁白如瓷的皮肤上映照着花火的瑰丽,她晶亮如星的眸子里却是火红的她。

华年……季思弦想唤她,但声音被烟花的声音淹没。华年笑了,露出瓷白的牙,她的唇动了动,季思弦明明什么都没听到,但是,那一行字却印刻在她的心里。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