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错付
看到街边一角传来的盛大金色光芒,季思弦就知道这是华年,不做多想便朝着光源跑过去。
可跑到街上季思弦才突然发现,街上实在是太空荡了。原本的“人来人往”都没有了,boss也不见了,摊贩、花灯……都没了。季思弦转了两圈,这街上,除了冷风,空荡得简直像是许久都没人活动了,连迎面而来的冷风都诡异得凉飕飕。
虽然现在按照节气还是三伏天里,但夜晚里这冷风一吹竟让季思弦遍体生寒,原来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连手心都是汗渍。
季思弦直觉地感到一丝不安,心跳加速。虽然对街道上为何会突然变得冷冷清清感到奇怪,但季思弦此刻只想去找华年。
刚想走,落在地上的目光却又让她一个激灵,猛地抬头,季思弦终于知道从刚刚一直缠绕着自己的不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人们越是熟悉的事物,就越容易忽略。头顶上这一轮原本就皎洁到不可思议的圆月,如今却变成了诡异的红月。
一轮红月悬于茫茫夜色中,如同隐藏在黑暗森林里一只独眼却暴虐的猛兽。红月让整个街道都蒙上了一层红色轻纱,一眼望过去还以为自己视网膜充血了呢!
季思弦甩掉自己的胡思乱想,不管这诡异的红月,继续向华年的所在地奔去。可不知怎么的,季思弦跑着跑着,竟然也会平地摔。这一摔可了不得,因为季思弦穿着的的短袖红裙,膝盖和手肘都蹭破了,红色的月光下什么都带着红色,季思弦手一摸,黏滋滋,流血了。
挣扎着爬起来,虽然懊恼,但这并不能阻挡她的脚步。因为摔伤,跑是跑不动了,季思弦只能歪歪扭扭地走着。红色月光笼罩下,季思弦又开始胡思乱想。她突然想起来,以前看的恐怖小说里,女主遇害之前,要么是自己的镜子突然碎了,要么是自己的化妆瓶突然砸地上,好像会有一种暗示似的。无奈一笑,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到这些,就因为刚刚那个平地摔?自己就会遇害?不过没关系,只要找到华年,她总不会害自己,连阿枝都说她是自己的归宿。而且现在boss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打了一半突然失踪的boss季思弦还是第一次见,这也太没职业道德了吧!这样的boss是要遭到同行耻笑的!扣她的业绩!给她差评!“哈哈哈……”季思弦想到这里不禁失声笑了出来。而且那个紫衣女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她不是狐族的吗?难道跟这里的boss也有关系?那她又是图什么?不会就是来串个场子吧?季思弦被自己的想法给无语了,正经的,从这个狐妖的言行看,她八成是要趁乱拐走华年的,她不会是对华年有意思吧?
季思弦再一次被自己的想法给深深无语到了。
一路上胡思乱想,当季思弦终于走到光源地时却愣住了。眼前的宅邸,怎么这么眼熟?好像记得……上一世那对活尸母子就是死在这里。这一次来得匆忙,并没有碰见那对母子,不知这次,他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因为第二次进入鬼镇,许多事情的发展都变得和第一世不一样了,所以这对母子的发展到底是没有变化还是另有奇遇呢?为了确认,而且华年也在里面,季思弦不再害怕,推开了朱红大门,中庭月影森森,红月为中庭镀上了一层血腥的气息,但这血腥的气息都不如眼前的景象来得更有冲击力。
华年站在庭院中央,红月为她的白衣笼上一层红纱,但也仅此而已。周围泼洒在地上的血迹并没有一滴沾在她身上,她的白衣上隐隐红光,连白皙的面容上也沾着绯色。她就定定地站在那里,头也不抬地望着地面上的那一滩血迹。而那一滩血迹,辨不清属于谁。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那位母亲,又死了。但与上一世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死状极为惨烈,似乎是与他人搏斗过,身上处处都是伤痕,不似上一世的安详,这一世,她僵硬的手向上伸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她到底想要抓住什么?
听到动静,华年缓缓抬头,对季思弦笑道:“你终于来了。”随着她的动作,隐于袖间的匕首展露身形,红光一闪,锋利无比。
看着华年瘆人的微笑,再看到她手中造型奇怪的匕首,季思弦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华……这里是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我怎么会有事呢?”华年说着朝季思弦走了几步,季思弦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
华年看着季思弦后退的动作笑了出来,“你不用讨厌我,因为今晚,是我们之间做个了断的时候。”
季思弦知道她误会了,辩解道:“不是,我没有……”
“不用再说了,接下来的话让我来说吧,好不好?给我这个资格,可以吗?”华年的声音突然低下来,这样哀求的语气是季思弦不曾见过的。明明是哀求,却让季思弦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诚如你所见,这里,刚刚发生了了一场恶战。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用身体作武器,结果却惨死,说出来这是多么感人的故事啊。可是,别人却不知道,她的儿子是一个恶鬼,留着只会祸害人间。我替人间除了祸害,你说,我做的对不对?”
关于这个小孩的真实身份,上一世时也做过种种猜测,但突然就被坐实恶鬼的身份,却让季思弦突然想起来上一世时这个小孩窝在自己母亲怀里吧唧吧唧喝粥的情景。
看季思弦陷入沉思不说话,华年便继续自顾自说道:“太奇怪了,恶鬼是恶,就是该诛啊,你为什么会犹豫呢?”
“他没有为恶,罪不至此。”季思弦沉声道。
“好一个‘没有为恶,罪不至此’,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你真是令我费解,若是为恶呢?是不是就该惩罚?”
“理应如此。”季思弦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到那一幕,那令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好、好啊!不愧是你,不愧是造物主,不愧是把我创造出来的人!”
闻言,季思弦猛地睁眼,却只感到心口一凉,华年放大的脸庞就在几寸之前,季思弦却低头,看到了那把插在自己心口的匕首。
“说得冠冕堂皇,你以为我会信?像你这种贪生怕死、欺世盗名之徒,居然是造物主!居然是我的创造主!”华年声色俱厉,捅着季思弦连连后退了几步。
“就是因为你!把我创造出来后什么都不管,留给我一个烂摊子,让我给你守护世界?做梦!要不是因为牵制我的‘规则’,我现在就把这个世界毁给你看!因为你,我成为了一个影子,属于你的影子,凭什么?凭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季思弦心口剧痛,往事牵连出的回忆让大脑一片空白,只会连声道歉,喉头一片腥甜,“哇”地就是吐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我是影子?为什么我会是你这种人的影子?我只是我自己!我谁都不是!我只是我自己!”
季思弦痛苦至极,想说你一直都是你,可一动嘴,又是满口的鲜血,让出口的话又变得含糊不清。
“只有你死,只要你死了,我就自由了,哈哈哈……”华年的声音异常癫狂,“只要你死了,我就是‘我’了,哈哈哈……”
看着眼前状似疯癫的华年,不禁又让季思弦想到了那日的自己,她多想伸手替华年抹去眼角的泪,她多想像那次华年对自己说的那样说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然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身体无力地倒下。匕首离体,心仿佛也空了。看着上方的华年,仍是笑着,被尘封的记忆如潮水纷至沓来。华年啊,我曾经想把最好的都给你,想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想让你代替我好好活着,可是我错了,没有人是完美的,更没有人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我怎么会这么傻?季思弦自嘲地笑着,泪水与鲜血混合,模糊了视线,上一世的你与我相处时,一定也有这些烦恼吧,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为什么?直到今天,直到自己濒死之刻,才发现,华年这么多年,过得这么辛苦,过得这么纠结,纠结到想到杀死自己。
一次两次,到底是谁!利用她和华年心中的恶念,放大无数倍,让她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她不怕死,但她不希望满怀误会而死。季思弦想抬手擦去糊住视线的泪与血,想再看看华年,可是她没了力气,她只感到身躯慢慢僵硬,生命力渐渐流失殆尽。
“原来,这就是我的惩罚吗”
华年看看地上僵硬不动的尸体,又看看天空中那一轮红月,耳边响起不知哪家女儿的歌声。歌声穿过茫茫黑夜,婉转悲戚,带着离别的伤与痛。华年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湿漉漉的一片,原来,自己竟然哭了。
一定是太过高兴了。看着手上的泪水,竟然发现手在变得慢慢透明起来。哦,她记起来了,杀了自己的创造主,自己也会被“规则”反噬消失的,但那又如何呢?华年坐在季思弦旁边,只要能杀了她,只要能成为独立的自己,就算永远消失又如何呢。
成为独立的自己,就一定要杀了她吗?华年看向地上的尸体,一只手倒在眼睛旁边,死前是想擦去血泪吗?
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华年伸出逐渐透明的手,想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污,可手却穿透而过。
心好痛啊,这就是成为真正的自己得经历的吗?这么痛,早知道,就晚点下手了。可是,为什么自己要下手呢?这些不过是一时气话,怎么就真的实现了呢?看她这样子,虽然胆小一点,但跟她讲讲,事情一定会变得不一样吧。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靠坐在她身旁,望着天边的红月,逐渐透明的身躯,唯有心痛仍旧强烈。
和她一起死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一阵阴风吹过,城中又开满了赤色百合花,一如当年。锦衣华服的歌姬端坐于阁楼之上,唱着婉转悲戚的曲子,等着心爱之人的到来,哪怕只是一场欺骗,哪怕那个人永不再来。
“明淑!你来接我了,”艳丽的歌姬巧笑倩兮,无愧于花魁之名,“即使全天下人都认错,但我不会,你是我的明淑,独一无二的明淑。我们一起共赴黄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