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求援

接天殿,光从这名字来看便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起初季思弦还能跟着云出岫,但渐渐地就跟不上了。男人的步伐越来越快,只能远远得看见一抹挺拔的背影,直到终于消失在视野里时,季思弦才停下来,粗粗喘着气观察四周。只见四周草木葱翠,亭台楼阁掩映其间,三三两两的弟子从中穿行而过。偶有几个弟子看到了季思弦,笑着朝她打打招呼。脚下的青石板路延绵到前方的高山又蜿蜒阶梯向上。季思弦顺着这阶梯抬起头向上看去,峰顶参天。

不会是让我爬上去吧?季思弦在心里哀嚎。

“这位姑娘是要上沐阳峰吗?”身后传来清朗男声。

季思弦回头,只见两名蓬莱弟子微笑着看着她,眼里有止不住的好奇。

“劳烦告知,我没有修为,如何能上这沐阳峰。”

两名弟子互望一眼,其中一人道:“沐阳峰是掌门之峰,亦是我蓬莱最高峰,便是我们也难以上去。”那弟子显出难办的神色,季思弦心里一紧,又听他道:“但你看起来身份与我们不同,大可以去试试,□□凡胎可以让灵禽带着你上去。”

季思弦一听有希望,遂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两名弟子见她如此配合,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另一名弟子摸摸脑袋,耳根诡异得红了起来,“那个,能向你打听一些事吗?”

季思弦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于是尽量摆出好说话的模样笑道:“你们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你,真的是从异世界来的吗?”那名弟子好奇道。

此时的季思弦并不知道此次召唤在蓬莱只是上层领导间的秘密,以为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遂点了点头。

“那你来干什么呢?”那名弟子仍是好奇。

季思弦刚想说对付圣女,但想到她这时候还没人跟她说人肉武器这事,于是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正想上沐阳峰和你们的掌门好好聊聊呢。”

“……好吧,那你们聊完我们还能再聊聊吗。”

季思弦点点头,“那你们能告诉我怎么上去吗?”

一名弟子拿出一枚玉简,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季思弦看直了眼,以为他是在玩手机,但想到这是异世界怎么可能会有手机,便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那位弟子笑着解释道:“这是传讯玉简,你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一只仙鹤缓缓飞来,落在他们身前,那名弟子上前给季思弦搭车,那只仙鹤望了望季思弦,又望了望沐阳峰,“承惠一两。”那名弟子也不吝啬,丢给它一两钱,仙鹤将钱含在口中,便驮着季思弦飞上去了。

那两名弟子目送仙鹤隐入了山峰间的簇簇白云里,眼中红光一闪。一人奇道:“诶,师兄,我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个被唤做师兄的也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一摸口袋惊道:“我丢了一两钱!”“哪儿呢哪儿呢赶紧找。”师弟赶紧将目光在地上扫着。“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先去水仙长老那里去,水仙长老我们可怠慢不得。”师弟一想到那位长老娇艳如花却又心狠手辣,一个哆嗦附和道:“也对,我们先去,一会儿在玉简里挂个失物找寻。”师兄点点头两人便又急匆匆走了。

而造成这怪相的源头,遥远的北域,遍地的罂粟花丛中屈膝跪坐着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未脱稚气,白得过分的皮肤在一身层层叠叠的红色华服包裹下更显苍白,如缎长发披散身后。睁开的眼眸是凌冽的黑色,冷漠的神情看不出对刚刚的窥探是喜是怒,就这样冷着一张脸将手中最后的糖果送入红唇。起身,层层叠叠的十二单愈发衬得她身量娇小,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赤足踩过鲜艳的罂粟花,红艳的花汁溅在她那双雪足上,更添凌|虐的美感。

在仙鹤的带领下,季思弦终于上了沐阳峰,峰顶一座辉煌的建筑在阳光下沐浴着光泽,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将季思弦送至殿前,仙鹤就像甩了烫手山芋一般匆匆离去。季思弦还未好好道谢,便被眼前的大殿吸引住了目光。四周绿树成荫,大殿屹立其间却不显突兀,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沿着殿前的玉石阶,季思弦拾级而上,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接天殿”。不知是这所大殿的位置接天,还是这所大殿的主人实力接天。进入殿内,目光便被其中一道白色身影吸引了去。云出岫换了身衣裳,一袭胜雪白衣衬得他气质一尘不染,紧束的腰带更显他身姿挺拔修长。原本只被一根木簪别住的墨发如今被挽在了华美的白玉冠中,他侧身站在那里逗弄鸟儿,眉目如画,岁月静好,听到来人发出的声响,他放下手中的逗鸟棒转身而来。季思弦定定地看着他,就像从未认识过他一般。他的薄唇勾起礼貌的弧度,就是步行而来的身姿也说不出的飘逸出尘,神韵独超。

好啊,把我一个人丢在路上自己跑回来换装。季思弦咬牙切切,不甘示弱地捋顺了因为之前飞上来而在风中凌乱的一根呆毛。

云出岫见她气呼呼的模样,神色未动,摆手邀季思弦入座,一举一动,如雪落无声,清美优雅。“不知姑娘要跟我谈什么?”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季思弦带着试探,“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姑娘说的是哪方面?”

季思弦疑惑,如果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哪方面是什么意思?她不懂也就问了出来。

“百余年前,有神迹显于蓬莱,预言百年大劫,而你,就是救世主。”云出岫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对于大劫的恐慌。

季思弦心里却七上八下,怎么自己又成救世主了?!随后突然道:“那这大劫指的是……”

“曾经圣女,一念成魔。毁天摘日,荧惑人心。”云出岫琉璃色的眸子注视过来,季思弦缩缩脖子。

“所以,你们把我从异世界召唤过来,就是因为这个预言想要我帮你们对付圣女吗?”

“仅此而已吗?”有些好奇,季思弦又问道:“这只是一方面吧?”

“毕竟我现在是蓬莱之主,万事以蓬莱为大。你们父女的纠纷,我不想干涉。”

季思弦闻言一怔,有些颤抖地问道:“你、你说什么?你难道知道?”

“我知道什么?”云出岫举起茶杯轻抿一口,举起茶杯好似观赏,“这个世界就像是你们的玩物,就看你们想不想好好玩了?”

季思弦正襟危坐,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声音仍是止不住的颤抖,“我想认真对待这个世界,可是我没有力量。”

闻言,云出岫含笑将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故作沉静的女孩身上,落日的余辉从门口照射进来,为她的身躯镀上一层金黄的光圈,仿若他曾经那个世界的天使。“你想让我帮你?”他的声音清澈而威严,再也不复曾经的恶魔气息。“如果是关于蓬莱,在下义不容辞。”名为正义的桎梏仍在他身上,他对蓬莱忠心耿耿。

“如若天下将倾,何来蓬莱一席之地?”季思弦神情严肃,但微抖的声音昭示了她的紧张。她也不知这股威压从何而来,只能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哦?”云出岫不置可否。

“你若知道我是谁?就应该明白我接下来所言不假。东海沿岸的苏青城,那个闹鬼的常怀镇,绝不仅仅只是闹鬼这么简单。”季思弦说出此行的重要目的。

“嗯。”云出岫单手支额,抬了抬下巴示意季思弦继续。扬起的下巴显出精致优美的下颔线,突出的喉结随着喝茶的动作上下滚动。

季思弦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去,这该死的男色!“常怀镇表面上是一只女鬼在作祟,其实在背后,是一只狐妖在操纵。可能事关狐族,那只狐妖又厉害得很,我希望东仙润能助我一臂之力,破常怀镇此次迷障。”

“啧,不太行啊。”云出岫放下手中的茶杯,“我知道常怀镇的事是有些麻烦,但我这边也有麻烦要处理,分不开身啊。”

季思弦愕然,还有麻烦?“那你能派遣一些帮手比如厉害的长老之类的吗?常怀镇这边真的需要你的帮助。”两次栽在里头,季思弦不得不重视起来。

云出岫仍是笑着,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那到时候真的不行了我让我几个师弟师妹过去,不过可能性很小。”

季思弦见他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便焦急地窜出一团火,“不行!”她打断,她知道那只狐妖实力高超,华年都栽在她手里,雅陵的景湛与她不分上下。要对付她,绝不仅仅是师弟师妹这个水平的。“必须你亲自去。”只有东仙润云出岫出场,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制止那只狐妖。

云出岫轻笑,“就算狐族有谋划,按照如今妖族分裂的情形,她一个狐族能甩出多少水花。我亲自去?误了我这边的麻烦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说到最后他敛起笑容,神色冰冷,季思弦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股欺人的威压更甚。仿佛被人兜了一头凉水,从脊背一直冷到心里。

“什么麻烦?这么重要吗?”季思弦轻声问道。

云出岫敛眸,遮去眼中的冷冽,“一场道不同引起的争斗。我有我的守护,就必然拿起我的剑。不过这些与你没什么关系,你把你父亲对付好就天下太平了。”

季思弦词穷。

看她这委屈的样子,云出岫莫名心情大好,罕见地安慰道:“常怀镇的事情自有人收拾,你不用太在意,那人与我实力不相上下,她去也一样的。”

“你说的是圣女吗?”季思弦哑着声音问道。

云出岫微笑着默认。

季思弦心下大骇,就是因为她不行才找你的啊!“不行啊!”她摆手。

云出岫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道:“怎么能这样说呢,那可是副神呢!相信她,你会喜欢上她的。”顿了顿,又道:“对了,虽然她在蓬莱如今的声誉不太好,但是——”他俯身,凑在季思弦耳边说道:“只是逢场作戏的。”

季思弦耳朵一红,但随之而来的是震撼,睁大眼定定地看着他。

“时候不早了,要说的也差不多了吧。”不加掩饰的逐客令。

季思弦还未从刚刚的双重打击中缓过神来,听到云出岫要赶她走,忙道:“等等,还有一个,我要离开这里。”

云出岫笑道:“我们好不容易把你召唤过来,你却要走?”

季思弦也站起身,虽然比起云出岫还是矮了一大截,但声音仿佛更有力气了,“我是走,但不是逃避,我要去主动面对自己的考验。”

云出岫上下扫视着她,“好啊,你这么主动看来有好戏看了。不过今天天色已晚……”

“就今天,”季思弦强调,“越早越好。”越早越占先机。

“行吧,善逸——”云出岫唤了一声,从门口进来一个道童打扮的少年,“她马上要离开蓬莱,你安排一下。”

“是。”那名为善逸的道童恭敬道。

“等等,”云出岫叫停正准备离开的季思弦,在季思弦惊奇的目光中走近她,伸出修长的手帮她那根翘起的呆毛又顺下去,然后伸出一指轻点季思弦额头。季思弦只觉一根冰凉的手指触上自己的额头,一股凉意直达心间,原本心头的那股邪火顿时消失不见,身心舒畅,笑着离开。

云出岫静静看着人走远,手掌一翻一簇小小的幽蓝色火焰燃烧其间。轻笑一声握拳,这火焰就像冰棱一般碎裂。

“小玩意儿这么多,这场战斗已是等不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