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似乎又回到了年少时期的那片森林。

年龄相仿的三个孩子在这里结伴作乐，没有纷争，也没有权谋。本来按照自己的年纪是绝不会跟他们玩在一起的，但因为自己是双生弟弟，天生成长不如哥哥，以至于让自己跟哥哥一样的年纪却还是一个小豆丁。

“离陌你怎么了？”好友关切的声音传来，明明稚嫩的脸庞却自有一种稳重贵气。猫族天生就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这位少君更是如此。谷暄和身为猫族未来的圣主，如今也只是一只小猫咪。从小被教导的亲疏之别，只有在面对好友时才会放肆自己的心意。

“没什么，”虽然这样说着，但离陌那无法化形的兽耳却耷拉下来，“只是君师交代下来的课业还未完成，有些担忧罢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先回吧，课业要紧。”谷暄和轻轻拍了拍离陌的肩。却听旁边传来一声轻笑，“你就信他？”随着树上跳下一个小小少年的身影，一个回旋转身便来到他们身边，揽住离陌的双肩。狐族的这位少君曾止渊虽然在三人里年龄最小，身量却最高，站在他们身前，颇像一个小大人。“狸族指不定怎么收拾你呢！怎么可能会给你安排课业？”谷暄和像是明白了什么，沉着脸盯着离陌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狸族的那些长老又为难你了？”

“没、没有，”离陌分辩道，“有哥哥在，那些长老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正是因为你那双生哥哥，你才会这样的吧！”曾止渊将头搁在离陌肩上，笑嘻嘻道。

“没、没有……”话是这样说，声音却小了下去，而且在曾止渊那一侧的耳根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若真是如此，我定会替你讨回公道。”谷暄和那张仍显稚气与可爱的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威严，也就只有他这样从小被教导着的准少君会有这样的仪态，“狸族不养你，我们猫族还是养得起的。”

“是呀是呀，”曾止渊伸手戳了戳离陌的小尖红耳朵，笑着说：“暄和少君可是公认的猫族未来继承人，分量肯定不是我们两个能比的，有你出马离陌在狸族那边的地位也能好受点。”

谷暄和明亮的双眸看过来，“那你呢止渊？你在狐族还好吗？”

“我好得很，”曾止渊折了根狗尾巴草含在嘴里，在离陌坐着的坡地上躺了下来，动作说不出的潇洒不羁，“我本来以为这狐族王室都是一个样，可没想到……”曾止渊突然笑起来，“那位狐族帝姬倒是好相处得很，总是在我面前摆姐姐架子，操心这操心那的，也不嫌烦。”

看他这轻松的模样谷暄和的表情也缓和下来，“帝姬玉巧研么？我曾经也有幸见过，的确是个单纯善良的好姑娘。”

“就怕她单纯过头被骗了。”曾止渊将含在口里的狗尾巴草拿出来，砸吧砸吧嘴，这是在王室里绝不会允许的失仪动作，但对面的谷暄和并未诧异，毕竟已经见过多次了。“特别是她周围一帮兄弟姐妹都是不省心的。”

“那又如何？”谷暄和端正地坐在离陌身旁，“玉巧研无论是纯正的九尾狐王族血脉，还是她的天赋与修为，都是当仁不让的下一任狐族圣主。更何况，她还是天选之女，将来可能还是妖脊，那可是五圣之一，妖族的脊梁。”说到这里，谷暄和看了他两位好友一眼。

“妖脊又如何？”瘫在地上一手垫在脑后，一手摇着可怜的狗尾巴草，曾止渊翘着二郎腿道：“我才不稀罕呢！就是王室的那些荣华富贵，我也不稀罕。要不是因为我母亲，那些自诩尊贵的臭狐狸才不会把我从乡下接来这狐族王室呢！哼！”曾止渊忿忿，“明明都讨厌我，那就干脆断绝关系永不见我！”

“不要再说断绝关系这样的话了，”一旁静默的离陌开口道：“好歹你的母亲也是曾经的帝姬，就算下嫁，你也是王室的血脉。虽然……我也不稀罕这些，我倒希望我和哥哥是普通人家的兄弟，不受这些狸族大义所缚。”

唉~看着被家里的糟心事折腾地齐齐叹气的两位少君，谷暄和突然发现自己的猫生也太顺遂了些。曾止渊笑着拍拍他的肩，“加油啊，天选之子，未来的猫族圣主，要是我和离陌未来遇到什么麻烦，少不得向你求助了。”看着两位好友向自己投来的清澈眼神，谷暄和瞬间觉得双肩的担子又重了些许，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梦中与好友的相处历历在目，离陌满足地翻了个身，突然感到自己身上一处温热。似乎是感到了他的苏醒，那处温热居然还掐了他一下。离陌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季思弦那放大的笑脸，在窗外投射进来的皎洁月色下显出三分的不怀好意。离陌身躯一震，猛地从被窝里跳到旁边的桌子上，炸着毛凶狠脸吼道：“喵呜！”

季思弦笑吟吟地趴在床上撑着脑袋，“刚刚梦到什么好梦啦小离陌？”

仿佛是被人窥视了自己的珍宝，离陌的语气很不友善，“我刚刚说什么梦话了？”

“什么梦话？”季思弦歪着脑袋，眼神十分无辜，“你刚刚什么也没说啊，我只是看你睡觉睡得那么可爱就想逗逗你而已。”

离陌气结，在桌子上走来走去，才抬头道：“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不是让你随便乱喊的！”

季思弦做出受教的模样点头道：“好的离陌殿下。”

离陌这才趾高气昂地抬起小爪子重新跳回床上，刚趴下季思弦的手又不安分地摸了过来，在他身上揉啊揉的。离陌吹起小胡子道：“再揉我的毛都要被你薅秃了！”

季思弦这才悻悻放下手，“这不是看你可爱嘛！恨不得把你护在怀里薅秃了！”

离陌转过头来，晶亮的眸子看着她，“可是我不需要别人护着，特别是你这样的凡人。不是说好这一路上我保护你吗？不要瞎操心了。”

季思弦“嗯”了一声，这样的夜里是没有什么睡意的，特别是听到了刚刚离陌的梦呓。压下心里的好奇，季思弦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为什么会讨厌凡人呢？”听不到离陌的回答，季思弦自顾自说道：“人分善恶，不能一棒子打死。就算以前有人得罪过你，但也不能牵连所有的人类吧。”

“不是。”埋在枕间的话语，显得闷闷的，离陌继续说道：“并不是有人得罪过我，我只是……”离陌抬起头来，毛绒绒的小脑袋毛有些乱，“我就是看不顺眼。”

季思弦无语，这算什么原因啊！

“你一定觉得我蛮横不讲理吧，”像是知晓了季思弦内心的吐槽，“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你说的道理我也懂，但是，除了不知所向的愤怒，我都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何在。”话题突然沉重起来，季思弦一怔，再看时离陌又把头埋在了枕间。

第一世遇到他的时候，还是那么的活泼开朗趾高气昂，可是尽管是短暂的接触，也知道他在心里积淀着的痛苦。他不愿说，季思弦也不逗他了。看着他小小的一团突然心里一暖，伸手抚摸上去。熟练的手法果然让这小小的身躯放松下来，季思弦靠过去温声道：“不开心就睡一觉，或者让我这样摸摸你，烦恼都会消失哦！”

离陌被撸地舒服，哼哼唧唧问道：“我怎么感觉你这么自来熟呢？难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或许吧，”季思弦微笑，“没准我们上辈子就见过还是好朋友呢。”

“这么有趣？”离陌的声音也带上笑意，“上辈子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我倒不记得还遇到过你。”

“你都说是上辈子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季思弦正色道：“这人一死嘛，孟婆汤一喝，前尘往事忘个干干净净，上辈子的事情就烟消云散了。所以啊，没准我们上辈子还真见过而且是好友呢。”

离陌低声笑道：“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吧，还孟婆汤呢，真正的轮回转世根本不是这样的。”

“哦？那真正的轮回转世是什么样呢？”季思弦顺口问道。

“这是冥国的事情，你问我哥哥或许知道的多点，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对我来说，以前的日子恍如一场大梦，梦醒后就再也难以回忆起来了。一场长眠，于我就像一次死亡，所以我说，以前的日子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离陌低沉着声音，听着颇有些沧桑。

“那你上辈子是什么样的呢？”季思弦缓缓地抚摸着离陌，柔声道。

或许是这样的气氛太过安逸，安逸得就像是那些日子，离陌开口道：“有这样一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子虚国，子虚国里有一个小王子。但是这个小王子并不开心，因为对于这个国家的其他人来说，这个小王子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原来，这个国家遇到了灾难，但是苍天给了他们一个希望，会给他们的国家降下一个天选之子，呃就是拥有救世之力能力挽狂澜的王子。子虚国的所有人都开心极了，每个人都在盼望这个王子的降生，可是……”离陌顿了顿，又继续像是讲故事一般说道：“这是一个双胞胎。”

“双胞胎不好吗？”季思弦适时地提出疑问。

“不好。”离陌回答得干脆果断，“天意是一个那就是一个，分配下来的资源与天赋也只是一人份，但是因为有了一个双生弟弟，与哥哥抢夺资源与天赋，哥哥就得不到充分的成长。虽然后来弟弟的成长被压制住了，但是哥哥作为天选之子的优势也大大降低。”离陌轻笑一声，用小爪子捂住双眼，“整个国家都在责怪这个双生弟弟，连这个弟弟自己都在责怪自己，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呢？只有哥哥一直陪在他身边，安慰他、鼓励他。”

“这就是他那么崇拜哥哥的原因吗？”季思弦轻声问道。

“哥哥很好，没有人教弟弟修炼，哥哥教。”离陌眨着晶亮的眼睛说道。

“啊？”季思弦有些懵，“不是说弟弟会影响哥哥的成长吗？”

“哥哥不在乎这些的，只要有护住一国的能力不就行了吗，为何想着要争霸天下呢？当时哥哥就是这样想的。那时候，他们兄弟两个最喜欢坐在悬崖峭壁上，哥哥总是给弟弟吹笛。”

季思弦想了想景湛和离陌两个排排坐的场景，顿觉可爱至极。

“哥哥曾经在奏完一曲后说：‘一曲清音远，人世两茫茫’，我当时听着也没在意，后来才发现，是真的‘两茫茫’。”

“怎么了？”季思弦问道。

“哥哥经历了一些事情，性情大变，他想要变强。”

季思弦想了想说道：“想要变强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他的原因错了，当时诸位长老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但是只有那个小王子知道，他的哥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季思弦觉得这可能牵涉到雅陵副本了，正想听着离陌说清楚，可是离陌却避而不答。

“为了让兄长能完全成长，小王子自愿沉睡百年，断绝与外面的联系与自身的成长，将自己所夺的资源与天赋尽数还与哥哥。”

听到这里，季思弦终于理清这兄弟两个之间的事了，怪不得离陌虽然和景湛是双生兄弟，但是看起来离陌却这么小。思及此，季思弦突然问道：“说了这么多，那你呢？你上辈子到底是谁呢？”

离陌轻笑道：“我是风，是那两兄弟坐在悬崖峭壁上时穿过他们的风。”

“没准你也吹过我呢？”季思弦调笑道。

“哼，想得美！”警惕心逐渐放松下来，离陌窝在季思弦身前睡着，任由季思弦的手轻轻抚摸过自己。季思弦的呼吸轻轻浅浅拂过面庞，恍惚间又想起那时的风。

弟弟闭着眼感受风，笑道：“这风还挺锋利的。”

“是呀，”少年模样的哥哥也笑起来，“你知道吗离陌，虽然我们狸族是以乐器控情，但是在最高境界里，我们可以御风杀敌。”

“真的吗！”还是孩童模样的弟弟惊喜起来，“这么说就算我没有自己的本命乐器也可以修炼到最高境界了？”

哥哥的笑容有些勉强，“离陌，在修至最高境界前，万物都可以是我们的乐器，我教你吹口哨吧离陌。”

风刮过山间的间隙，发出凄厉的声音。起起伏伏的口哨声还没成一段曲调，就消散在了狂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