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松虞的第一反应是:

他知道了。

她想起他来医院看望自己那一天,曾经问过她为什么要回公司——原来他根本就是在明知故问。

松虞坐直了身体,眼神充满防备:“你查我?”

池晏漫不经心地抽着烟,唇齿间叼着短短的烟头,声音都有些含糊:“别紧张,例行公事罢了。”

“那我希望这种例行公事,以后不要再发生。”她仰着下巴,冷淡地说。

池晏抬起头,淡淡扫她一眼,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火星落了。他的目光深邃而晦暗。

“陈小姐,有些事,你看不到,当然就不会发生。”

松虞反唇相讥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

他轻笑一声,故意道:“也许我该再送你一副墨镜。”

“不必了。”她扫了一眼窗外,声音嘲讽,“你已经够慷慨了。”

接着她就干脆利落地推开了门,翻身跳下飞行器。

李丛还跪在旁边。

松虞从来没想过一向最爱面子的李丛,会有这么不像人的一天。

他被捆得像只剥了皮的青蛙,眼睛上死死缠着黑布条,嘴巴也被堵住。但依然能看出一只眼睛被打青了,高高肿起,像个充血的乒乓球。

池晏笑着转头问她:“如何?”

不等松虞回答,他又将食指放在薄唇上,笑盈盈地,对她做了个“嘘”的姿势。

松虞眉心一皱,明白了他的暗示:李丛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却认识她。

所以她不能说话。

她只能在这里,被迫做个沉默的观众。

一个手下将堵住李丛嘴的胶带给撕开了。

那双肥腻的唇里立刻吐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你们到底要什么!我说了,钱、钱不是问题,只要你们放了我,多少钱我都有……”

这声音像鱼汤上浮着一层油腻子,让人只觉得反胃。

池晏嗤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松虞一眼。

又漫不经心地偏头:“东西呢?”

手下恭敬地递给他一只芯片:“德丛影业全部的合同原件。”

李丛一愣,大声问道:“合同?你们究竟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毫不留情的重击。

“闭嘴!”

手下照着他的头,恶狠狠一脚。

李丛吃痛地蜷缩着,像一只被捏出了喉咙的鸡,发出了呜咽:“你们到底是谁……我爸爸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池晏嗤笑道:“那我等他来。”

他微微抬手,将芯片牢牢攫在手里,作势要将它毁了。

手臂线条分明,青筋尽现。

只要他稍一用力,合同就烟消云散,松虞的小小麻烦,也能迎刃而解——

但松虞却打破这平衡。

“够了。”她说。

池晏挑眉,神情一丝诧异。

他将芯片一上一下地抛着,又露出个兴味十足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丛立刻认出了松虞。尽管她只说了两个字。

他脸色大变:“原来是你?”

这发现瞬间令李丛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他又开始奋力挣扎,同时高声叫骂着,像一只硕大的章鱼,不断朝外喷出漆黑的墨汁。

“陈松虞,你这个臭婊/子,早知道我就该把你卖……”

手下在一旁犹豫着,不知是否该上前。

池晏向他摆了摆手。

对方心领神会,立刻又将李丛踢翻在地上,照着他的头狠狠抡下去,胶带一撕,重重封住了他的嘴。

“终于安静了。”池晏说。

他揶揄地看向松虞,“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发出声音。”

松虞平静地说:“我做不到。”

池晏一怔。

而她闭了闭眼睛,慢慢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某一瞬间,当松虞站在这里,被迫目睹这一切时,她又产生了一种糟糕的错觉:她又回到了S星的那一夜。

血腥,恐惧,不加掩饰的暴力——这一切本该属于她最讨厌的黑帮片。本该属于另一个危险的、无序的、混乱的世界。

但此刻,它们都发生在了她眼前,变成了她,陈松虞的真实人生。

所以她不得不做点什么,像即将沉入漩涡的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颤抖的浮木,竭力地向自己证明:

她的生活,还没有完全失控。

“是吗?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有正义感。”池晏抬眸,慢慢朝她走来。

“这和他无关。”松虞咬紧牙关,慢慢地说,“我只是不喜欢……这种方式。”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站得很近。

月光照亮池晏的身形。人高马大,肩宽腿长,肌肉将衬衫绷得好紧,十足攻击性。

然而那张英俊的脸上,笑容又像黄昏时的潮水一般慢慢褪去。

“……这种方式。”

他漫不经心地重复着她的话,“好得很。陈小姐,你又拒绝了我一次。”

“那你要不要看看这张芯片里,除了合同之外,还有些什么?”

松虞从他的声音里,莫名察觉到一丝恶意的阴沉与嘲弄。

接着她又听到了更为不堪入目的声音。

污秽的画面,窥探的视角,一部部成人小电影,被投射在漆黑夜幕里。主角都是同一个油腻的男人。

这是……一群小明星们被李丛猥/亵和性/骚扰的偷拍视频。

其中一段视频里,松虞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正是前几天她去找李丛谈解约时的情形。

她心中更感到一阵恶寒:原来当时李丛对她提潜规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就生了歹念,所以才提前装好了摄影机。

而她也再次听到李丛的声音,土皇帝一样,趾高气昂地叫嚣:

“陪我玩两天,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尽管松虞早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大获全胜的明明是她自己;但是当她站在这里,站在池晏面前,被迫以第三人的窥探视角来重温这段视频时,她仍然感到了莫名的难堪和羞愤,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与此同时,她听到池晏淡淡地问:

“这种人渣并不值得同情,对吧,陈小姐?”

“同情?我巴不得他去死。”她听到自己的冷笑,像一只紧紧合拢起来的刺猬,“可是我说了,这和李丛无关。”

“无论今天站在这里的是谁,他做过什么,我都不能允许自己……袖手旁观。”

“我不能没有底线。”

她的声音是这样冷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池晏竟然还在笑。

只是他的眼里毫无笑意,只剩下危险的、嗜人的锋芒。

“值得敬佩。”他微笑着,慢吞吞地说,“但你好像误解了一件事,陈小姐。”

“你本来就是我请来的观众。”

“今晚,只有一个人能做决定,那就是我。”

松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手工皮鞋落在地上,哒哒哒响声,每一下都仿佛踩着她的心脏。

池晏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低头望着李丛,像巨人蔑视一只蚂蚁——

他一脚踩住了李丛的喉咙。

李丛:“唔——!!”

他双眼瞪大,像突出的灰白鱼目。

一张脸也立刻变成肿胀的紫红。

然而池晏的尖头皮鞋仍然像碾烟头一样,反复来回地碾动。动作既冷酷又致命。人的咽喉,最脆弱的部位,就这样为他所掌控。

池晏又将一支新的烟叼在唇齿间,却不急着点燃。

另一只手则将那只芯片扬起来——余光仍然扫向了松虞,含笑着做了个口型:

“礼物。”

而她站在原地,整个人僵硬得犹如石化。

打火机一闪。脆弱的芯片顿时被火舌所舔舐,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火势凶猛,池晏却将它放到面前,凑近过去,点燃唇上的烟。何等不羁而英俊的侧脸。

火星混着灰烬往下掉,尽数落在了李丛的脸上,无声地烫着他的脸皮。

这一幕如同炮烙。

他痛极了。脸上青筋暴起,鲜血淋漓,新伤叠着旧伤,狰狞得不成人形。

可惜怎么都喊不出来,只能窒息着,呜咽着,最后两眼一黑,头歪倒一边。痛昏了。

池晏嗤笑一声。

移开了皮鞋,无动于衷地站原地,抽完这根烟。

他身后即是天台的边缘,背靠着无尽深渊,郊区黑沉沉的夜。夜已太深,看不到城市璀璨的星光。

而他却仿佛站在一轮孤月之中。

良久之后,他才转过身,缓缓对松虞露出一个微笑。

“我收回刚才的话,陈小姐。”

“我之所以会这样对他,也与他做过什么无关。而只是因为……”

“我有这个能力。”

松虞怔怔地望着他。

天台的风那么冷,像刀子一样狠狠刮着她的头皮。

她本能地感到战栗。

为他声音里的恣意、大胆和……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