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觊觎(六)

月光清晰照出夏昭南的眼睛。

蒙着一层隐忍的水雾。

她什么话都没说,可姜溯全都明白。

他手里拎着的袋子扔到地上,上前捧起姑娘的脸,薄茧微糙的掌心小心而温柔地按在她眼角,想要止住她极力克制的眼泪。

“有我。”他只说了两个字。

夏昭南眼泪却瞬间掉了下来。

姜溯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句话反而引得姑娘更难过,懊恼至极,忙给她擦眼泪,男人动作柔却不得章法,夏昭南皮肤嫩,被他手上经年累月的茧剌得微微刺疼,没有叫停,反而是可耻的想要永远继续的沦陷。

犹如饮鸩止渴的毒药。

夜色遮掩着这注定见不得光的感情。

也将夏昭南的心吊在悬崖,颤颤巍巍地离一步之遥的峭壁咫尺,明知前行是深渊,依然放纵自己沉溺。

直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嗓音将她惊醒。

“姐?!你回来了啊,怎么在这待着啊,走走走,回家。”

刚下晚自习的夏舜尧踩着一辆风驰电掣的山地车,呼啦啦地在她旁边停下。

夏昭南瞬间清醒,方才虚幻的所有不真实的妄想顷刻化为乌有,慌乱推开姜溯,低下头,避开弟弟的眼睛:“嗯,刚从家里出来。”

夏舜尧离近了才认出背对他的男人是他们堂哥,抚抚胸口:“哥,是你啊,我刚还以为我姐背着粉丝偷偷恋爱了呢,你怎么也回来啦?今儿不忙?”

姜溯往前稍错身,挡住不想让人看到她哭的夏昭南:“休假。”

夏舜尧“噢”了一声,停下车子:“姐,快,咱俩拍个合照,我同学都不相信你是我姐,我特么的天天揍他们揍得烦死了。”

他麻利地拿出手机,递给姜溯,此刻才发现夏昭南眼睛好像有些红,急了,“姐,你咋啦?网上有人骂你了?告儿我都谁,我帮你骂回去。”

夏昭南鼻尖再度一酸,撒谎:“没事儿,刚眼里进沙子了。”

拍完照,夏舜尧回家,夏昭南不敢再在离家只有咫尺的胡同口继续呆下去,坐姜溯的车回公司宿舍。

逼仄狭长的胡同远去,像一条摇摇晃晃的万丈深渊之上的独木桥,一头吊着她茫然无措的心,一头隐入浓雾弥漫的黑夜。

身后有风袭来,安抚地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下,留下干净而熟悉的男人气息和令人心安的温度,夏昭南没敢回头,只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任由那稍纵即逝的亲昵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加重锁链,眼睛一点点地再次泛了红。

......

“昭南,你和姜溯什么关系呀?”

开学后,姜溯转学到他们班,不知谁撞见他俩早上一前一后地从同一辆公交车上下来,传起他们绯闻,每天都有喜欢姜溯的女生托朋友过来八卦。

起初夏昭南还能耐心地解释“我俩没关系”,后来被问烦,只好以绝后患地澄清:“我哥。”

“你哥?”同学惊讶,“你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哥?认的啊?”

“我家南南是那种随便到处认哥哥的人吗?”一旁的唐丝羽翻个白眼,替夏昭南解释,“当然是亲的,这么高的颜值,一看就是一家人。”

同学:“以前也没见你提过,表的还是堂的呀?”

夏昭南正写卷子的手一顿,下意识回眸,看向最后一排的男生。

男生独自坐在角落,长身在狭窄的课桌略显憋屈,脊背躬起少年特有的单薄线条,一只手搭在额头,挡住脸,正在补觉。

夏昭南嗓音不自觉低了下来:“堂的。”

这之后,倒是无人再传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夏昭南终于能安心学习,每天趁着课间来走廊偷看姜溯的女孩也只多不少,就连班里一直不屑于和男生交流的班花赵馨儿,有好几次也借着收作业的理由,站在姜溯座位旁磨蹭找话。

唐丝羽拽她:“快看,热脸贴冷屁股来了。”

赵馨儿和夏昭南不和,女生间暗潮涌动地各自形成了拥趸的小团体,其中尤以带头孤立夏昭南的赵馨儿姐妹团最为明显,夏昭南心思都在学习上,懒得搭理这群无聊的人,无条件站在自己闺蜜这边的唐丝羽却看赵馨儿极其不顺眼,见她一改往常“清高”去搭讪姜溯,就幸灾乐祸。

“3,2,1——”

唐丝羽1字还没数完,男生抽出卷子给赖着不走的女生,看都没看她,低头做题。

隔着几条过道都能感觉到赵馨儿被无视的尴尬。

唐丝羽掩嘴偷笑:“你哥比上次更快了,起码上次还让班花说了一个字。”

夏昭南回头看去。

晨曦穿过教室,照在眉眼冷硬的少年身上,挺直的鼻梁如雕刻,下巴上细细的疤痕被柔光映得几近模糊,明明是亦痞亦撩的长相,却教人不敢接近。

“我、我有道题想问你。”女生期期艾艾地开口。

姜溯头也不抬:“不会。”

赵馨儿自尊心碎一地,捏着男生答得满满当当的卷子,只好走人。

一回身,恰对上夏昭南没来得及收的视线。

俩人对视,一个平静收眸,一个眉眼生恼。

走过夏昭南旁边,女生脚步微顿,细而清晰的嗓音响起,“说是你哥,也没见和你多熟,姓都不一样,骗谁呢。”

夏昭南安安静静地翻过一页书,置若罔闻。

听个大概的唐丝羽替她不平:“这人心眼儿塞芝麻里了吧?!怎么连这都和你争,就算不是亲哥,有本事你也找个这么帅的男生愿意认你当妹妹啊。”

夏昭南拉拉她,神色淡然:“她说得也对。”

唐丝羽:“嗯?”

“我和姜溯——”夏昭南蓦然一顿,改口,“我哥,的确不是很熟。”

不同于夏舜尧在姜溯回来的第一天,就把“哥”这个称呼叫得极其顺溜,夏昭南至今依然没太习惯当面这样喊他,俩人在家时,交集不多,除了吃饭和照顾一群小动物就各自呆在彼此的房间,基本不需要称呼,每天在学校更是没什么互动,一天中俩人独处时间最长的地方,大概就是从家到学校的那辆公交——通常她坐前,他坐后,一个听英语,一个补觉,从上车到下车,唯一说话的机会就是到站后她喊他,只不过语言用动作替代,她拍拍他肩膀,男生就会很快清醒。

唐丝羽想到姜溯进班后能用手指头数出来的说话字数,瞬间理解:“酷boy,就当是你认的哥叭,校草是我干哥,想想都拽。”

本来只是随口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会惹来谣言,几天后,真有嘴贱的男生跑夏昭南面前,问:“诶,夏花花,你还缺干哥哥吗?你看我怎么样?”

夏昭南脸色瞬冷。

不想搭理,低头继续做题。

青春期的男生,大抵是都有些犯贱,对方越无视越上脸,嬉皮笑脸地抢夏昭南的卷子:“校花,和你说话呢,姜溯真是你哥还是你认的啊?说说嘛,要是认的加我一个呗,哥罩儿着你,绝对比一个哥好使——诶诶诶不是就不是,别拿书砸我啊。”

男生被夏昭南拿厚厚的牛津词典砸到,忙松手,走之前,又嘴贱地开玩笑,“你俩一个姓夏,一个姓姜,还是堂兄妹,该不会有人是抱养的吧?”

夏昭南心脏陡然一沉,脸冷得几无血色,抓起一团书就朝男生砸去。

男生窜得极快,灵活躲过夏昭南的物理攻击,正得瑟,后背撞到了一人。

还没扭头看是谁,被揪住衣领,对方力气极大,放在成年男性中也极其显眼的身高冰冷压迫,一双俯视的眼黑沉,紧接老鹰抓小鸡般,一路将他拽至男厕所。

彼时已即将上课。

刺耳的预备铃如万箭齐发的银针尖锐袭来,刺激着夏昭南大脑,她心里不安,捡起散落的书放桌上,趁着老师还没进教室急急跑过去。

走廊转瞬空荡。

只余她一人在男厕所外面团团转,焦急地听着里面传出的根本无法分辨谁是谁的闷响,束手无策。

上课铃响十分钟。

里面人终于出来,却只有看上去毫发无伤,只是走路略显踉跄的同学王鹏。

“我哥呢?!”夏昭南脸色嗓音齐变,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姜溯被揍得倒地不省人事的场景,白着一张脸就要冲进去。

却撞入了一个怀抱。

男生伸手扶稳她,指尖微凉,几滴未干的水珠留在她皮肤,被她心急如焚的担忧蒸发。

“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务室?”夏昭南没意识到自己嗓音在发颤,紧紧抓着他胳膊,一遍遍地检查他的伤势。

男生脸上干净,衣服也完整,不慌不忙洗过手才出来的姿势更是从容不迫,好像真的只是去上了个厕所,而不是和人在里面干了场架。

姜溯轻轻拍拍她:“没受伤。”

这种水平,一根手指就能解决。

夏昭南依然不放心:“那我怎么听到有人一直在叫啊,王鹏看着也好好的,你别骗我,哪儿疼了一定要和我说,我之前看到过一个纪录片,有个小男孩和人打架,受伤没当回事,当天晚上就昏迷送医院了,呸呸呸,我不是说你,我就是担心,我们去医务室检查一下行吗?就只检查一下。”

姜溯低头看到少女担忧的眼,急切地仰起看着他,手腕被纤细的五指攥得发紧。

本来没想解释的话就这样自然而然说了出来。

“叫的人是王鹏,没照着脸揍,都是些衣服挡住的地方,这样老师不容易发现......”

夏昭南听完他解释,这才相信方才一瘸一拐走的王鹏真的是被揍的那一个,松口气,正要走,猛然顿住:“那你呢?他会不会也用的这种方法?你衣服里面真的没事儿吗?”

姜溯失笑,觉得此刻反复确认的少女很像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动物,明明安了新窝,每晚睡觉前还是要去废弃的窝棚确认一下。

再开口,就带了丝朋友闲聊间的随意。

“我要说没有,你怎么相信?要我脱了衣服给你证明?”

夏昭南:“......”

虽然俩人是兄妹,但男女有别,这话怎么听都有些怪。

她瞪他一眼,确信这会儿还能开玩笑的姜溯是真的没受伤,疾步去教室。

脑海里正在想迟到借口,王鹏在她前面喊了声“到”。

老师皱眉:“去哪儿了?怎么迟到这么久?马上都下课了。”

王鹏苦着脸:“上厕所时摔倒了。”

说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创可贴,现场表演了个卖拐,证明自己没撒谎。

老师脸色稍霁,看到下一个过来的是优等生夏昭南,摆摆手,直接让她进,转身准备继续讲课,又听到一声“到”。

“怎么搞的,你也上厕所摔到了?”老师的脸拉得老长,“男厕所是漏水了还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卡着下课铃声过来。”

姜溯:“没漏水,刚才遇到一个同学摔倒,走不成路,我送他去了医务室。”

王鹏:“......”

我他妈的谢谢你啊。

夏昭南低头失笑,听到唐丝羽小声说,“我天太酷了,人狠话不多,直接就是干——南南,我现在相信他是你哥了,就他刚才维护你的样子,认的哥哥哪儿能做到这份上啊。”

夏昭南抬眸看他。

男生进教室,午后的光在他身后拉得颀长,隔着人群对上她的眼,明明依旧是又痞又拽的表情,夏昭南却莫名从他眼底读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

夏昭南微微一弯眉,第一次觉得,嗯,有个哥哥罩着的感觉,好像还不赖。

......

回到宿舍,队友们罕见地都在,一个两个地站在沙发椅子上,对着手机大呼小叫。

“怎么了?”话音刚落,夏昭南就察觉脚下湿漉漉的,一抬头,发现浴室旁边已经水漫金山,汩汩流出的水穿过门缝,所过之处皆施了一秒上浮的魔法。

“浴室淹了!我正在找人修——这死丫头,怎么还不接电话。”

夏昭南看眼手机——已经将近凌晨,几个助理住得都不算近,这会儿再过来,等修好回去已经没多少时间睡觉。

她换上拖鞋,卷起裤脚,找出一双乳胶手套戴上,对还在联系助理的队友说:“先不用找他们,我先看看。”

浴室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

呼啦啦响的淋浴头还在对着地漏孜孜不倦地工作,夏昭南嘴角抽了抽,正想问是谁脑洞大开地想出以毒攻毒的方法治疗堵塞的地漏,郭意傻憨憨地说:“下水道里好像有东西堵着,我就想用水给它冲下去。”

夏昭南:“......”

嗯,逻辑没毛病,实践全是bug。

她关掉花洒,弯腰拿出地漏盖子,顶着队友瞠目结舌的目光把手伸进去,掏啊掏,把一团团缠成死结的头发和乱七八糟的塑封袋等东西掏出来扔进垃圾桶,而后取下花洒,拧开冲水,确定里面已经没东西堵塞,清洗干净盖子装回去,摘下手套洗手。

浴室外,三个捏着鼻子看她做完这一切的姑娘面面相觑,瞬间畅通的地漏开始工作,积水飞快地下降。

宫灵看着夏昭南极自然地找出拖把拖地,眨巴眨巴眼:“南南,你怎么连这都会?”

夏昭南:“嗯?这不是生活常识吗?”

“呃,算吧,但也不算是。”宫灵开玩笑,“就是觉得你会的生活技能特别多,一点都不像大明星的孩子,这些事不一般都有阿姨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