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距离

温淑放假和父母自驾游玩了几天,一来学校就逮着明黎向她展示。

照片里的女人温柔知性,男人英俊和蔼,而站在中间的少女笑得很开怀,她父母眼里尽是宠溺,仅从照片中明黎就看得出温淑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里。

人和人之间真的不一样,人与人之间也不能比。明黎若是与温淑进行一比,难免产生不平感出来,她自认不是什么太过大方的人,于是只看了两眼,便淡淡移开了视线,夸她拍照上镜,然后不留痕迹地移开了话题:“今晚要周常考。”

温淑才上扬的语气顿时变得恹恹地:“好痛苦!为什么放完假来就考试。”

幸好大家在考试面前是平等的,你对学习怎么样,它也会给与你相等量的回报。

明黎漫不经心地转着笔,视线落在前方趴在桌子上的少年身上。

霍昭像是累极了,脑袋埋在手腕间,侧着脸对着窗外浅眠着。

“班长,有人找——”余鑫从门口进来咋咋呼呼地拍了一下他同桌,转过头神神秘秘地对着明黎和温淑说:“外头有个别的班的美女找咱班长,啧啧。”

温淑闻言望了望外面,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明黎说:“是上次那个送情书的女生!”

“喔。”明黎咬着笔盖,目不转睛地看着练习题,不自觉间却握紧了笔,许久未剪的指甲长长了许多,小拇指的指甲尖尖细细的,戳得她掌心泛红而生疼。

霍昭在余鑫的大嗓门中睁开了眼,带了点不耐烦地语气问他:“有什么事?”

“教室外面有美女找你!”温淑提前一步回他,还眨了眨眼。

“找我我就要出去?”霍昭闻言又趴在了桌上,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

空气一时停滞住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温淑试探性开口轻声问了句:“谁招惹他了?不太开心的样子。”

余鑫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吧?”

最后推搡间还是由余鑫去外面婉言向她表达霍昭的拒绝。

“你说了些什么,我怎么看到那女生哭着跑了?”温淑开玩笑地问余鑫。

余鑫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间又带了点疑惑:“我很委婉的说话了啊,我说班长说,不是每个人找他他都要出去的。”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就是原意表达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温淑汗颜,一脸无语地转回了脸也写作业去了,徒留余鑫莫名其妙地站在过道里。

十月过后,天气开始转凉,穿长袖太热了,短袖在晚上又有点冷。长礼校服分为夏冬两款,不少人已经在里面穿短袖,晚上又将长外套套在了身上。

有女生来班上找霍昭的消息不知道被谁先传开,班上人当着笑话津津乐道了好一会。

“很闲是吗?”霍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第一次在班上发了脾气。

没有发怒,甚至语气很平淡。

明黎写题间抬眸看了一眼,少年背对着看她不清神色。

于是大家沉默着收了声,都没放心上当做一个小插曲过去了。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着,接下来的几次月考里A班同学紧咬着排名,就像当初入班时的宣誓一样,做到了没有任何一个人退出前五十。而准备参加生物竞赛的几人也按部就班的周四六日在霍昭家里补习。

一晃就到了元旦前夕,作为这一学年里最后的一个节日,长礼并没有放假,而是吩咐各班组织各自的元旦晚会,届时还会有校长等领导参观评分。

“我可是记得咱们班文娱委员温淑当初放的狠话啊,这次要是看不到你的作为,你这文娱委员就换人算了!”晚四修钟晖站在台上向众人说着开会的通知,笑着开着温淑的玩笑。

“老师!那您放心,没有我温淑怯过的场!”温淑自信慢慢,站起来回答:“明天上午有没有和我一起出去采购的女生?”

她话刚说完,好几个女生大胆的举起了手,温淑扫了一眼,又继续道:“再来几个男生搬东西!”

“女神我来!”余鑫带头起哄,拉上了周洲几人。

“......”

班上一时热闹起来,钟晖也没阻止,就嘱咐了一句楼上还有高二的学生,让他们动作小声点。

回到寝室后温淑边脱鞋边问明黎:“你要表演个节目吗?”

明黎正埋着头看《人体及动物生理学》,生物必修一讲的是分子与细胞,霍老师列了一干竞赛要看的书辅助着课程同步进展,闻声头也不回地反问了句:“我难道去表演个背书?”

“.......”温淑在她背后翻了个白眼,随意扯着话:“你随便表演个呗,一晚上好几个小时,总不能人人嗑瓜子吧。”

被温淑打断了思绪,明黎有点无奈地转过身:“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你看我能干什么?”

温淑歪着头看着她,答非所问:“我到时候给你化个妆吧。”

这回轮到明黎无语了,她沉默了一会问她:“所以你是觉得没人上场非得拖着我是吗?”

“Bingo!”温淑打了个响指:“唱首歌也行呀,让咱们班男生看看我小宝贝的才艺!”

明黎告饶:“放过我吧,学习我还能凑合一下,这些我是真不会。”

温淑:“我都想好了,我去弹琴,你唱歌!”

“....”但明黎这次格外坚持,见温淑一脸你别想跑,语气带了点不容置否:“不行,以往我都顺你意思了,这次真不行。”

“那好吧。”温淑不再纠结,转而又换了话题:“那你说我明天换什么衣服?”

“红的那件吧。”明黎回的很快,见温淑有点疑惑,补充道:“就上次我住你家时,你放在沙发上那件。”

端庄又精致,不失大气温婉,那么鲜艳的颜色,明黎虽然只瞥到了一眼,但却记得很清楚。

“你说那件啊——”温淑似乎回想起来了,刚准备回她,一时收了声又打量了一下明黎,甚至站起身围着对方转了半圈,这才缓缓开口:“那件不是很适合我,我买了吊牌都没拆,我觉得更适合你耶!”

明黎没接这茬,不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

元旦这天没有上课,温淑一早带着一群人拿了请假条采购去了,而霍昭就带着几个男生在班上将书桌搬到教室两边,只剩下最中间的空地到时候用来表演。

明黎站在讲台上看男生们忙活,温淑神秘兮兮地没有让她跟去,而班上似乎也没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此时霍昭搬着一条椅子擦着她边而过,他挽着袖子,剧烈运动使他出了点汗,路过明黎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一股专属男生的燥热气息。

明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这一小动作反而惹得霍昭看向了她。

“怎么了,撞到你了吗?”霍昭轻声问了句,椅子挡了视线,要不是明黎退了步他还没注意到。

明黎摇了摇头。

“没擦到就行,要是擦到了你就说,这种木椅的木屑要是擦到肉里得赶/紧/拔/出/来,不然容易感染。”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点多,霍昭顿了顿没有再补充。

明黎嘴角却是轻轻荡开了一点笑意:“真的没有。”

霍昭点了点头,不再看他,又继续摆位置。

忙活了一上午,下午吃过午饭温淑说什么都把明黎扯着回了宿舍,看着床上摆着的那条红裙子,明黎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这下你跑不掉了吧。”温淑得意洋洋炫耀自己的小聪明。

明黎沉默了一会,突然觉得有点疲惫与难过。

“温淑。”她淡淡开口,突然郑重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缓慢地说:“我很谢谢你的好意。但是——”

“没有但是!”温淑任性归任性,但情商并不低,似乎意识到了对方要说出什么话,连忙出声想要打断。

但明黎没有停顿,她只是微微颤了颤眼,坚定地说:“但是这些对我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我不在意。”

“你长得漂亮,成绩也好,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能将自己喜好发展开的家境,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很多事情。”

“但我不行。”明黎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一开始我以为我们成为朋友,是因为在一些问题上尽管认知不同,但好歹尊重对方。”

“但是,这一次我不想这样了。”

温淑站着没有说话,眼眶渐渐红了一点,她吸了吸鼻子,带了点哭腔问:“可是,我只是想让你漂漂亮亮的,不过是穿一条裙子呀?”

好累。

明黎像是被施加了千斤重的压力,突然弯了弯腰,蹲在了地上。

她根本就不明白,这根本不是一条裙子的事。

这是她维持她那一点仅有的,自尊心的没用的坚持。

温淑不经意间秀到面前的照片,不带炫耀但自矜的语气,自作主张伸出手的好意,明黎多数都若无其事无视亦或是接受,因为她知道对方并不带恶意,也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当做好朋友。

可是在明黎的世界里,除去记忆里少时模糊的常市,充斥着她十几年人生的只有灰败的江川,不讲道理的妇孺,可以为了一毛五分钱都能扯头发毫无形象打架的街坊邻居,以及自己至今都没有一处能招呼她去玩的家。

她不能穿那条裙子。明黎只有这一个念头,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卑劣地穿上那条裙子以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就算是漂亮地现于人前,她也永远做不到对方那样泰然自信,金玉其外,而她可能败絮其中。

明黎缓缓摊开手,朝温淑伸去。

“你知道吗?我自小寄居在我姑姑家,小时候为了讨他们喜欢,不要将我赶出去,我就得学会看人脸色,比如吃饭的时候,只能夹自己面前的菜,尽管自己想吃的东西摆在最远处,也不能伸出筷子。”

“比如姑姑买了水果,我也不能去挑最大的那个,还要笑着说,我吃小的够了,大的让给妹妹。”

“比如说吃了饭,我要第一时间去收拾桌子,去主动洗碗......”

“别说了——”温淑听到明黎用着平静的语气这样向她说着,眼泪一点点地掉下来,厉声想要打断她。

“温淑,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看我的手,因为小时候做事所以显得比同龄女生骨架更大一点,掌心还有薄薄的茧子,更甚至于指甲边还会生倒刺。”

“它们不娇贵,一到冬天,就会龟裂开叉。”

“我就算是穿着这么漂亮的裙子去班上了,又有什么用呢?”

明黎忽地轻笑了一声,缓缓说完了淤积在心中的话,心间觉得畅快又隐隐泛着疼。

她忽然想起午饭时在食堂不经意听到的对话。

A女生:“A班那个明黎总是和温淑走一起,像个小跟班一样。”

B女生:“就温淑那个跋扈的性格,明黎能和她做朋友肯定有所图咯!”

A女生:“图什么?”

B女生:“那还能图什么,温家在江市可是有钱又有脸面的家庭,再说了,温家和霍家什么关系不用我多说了吧?”

A女生带了点疑问,不解的问B女生“明黎喜欢霍昭?”

B女生语气不以为然,“喜不喜欢不知道,不过没有人不喜欢霍昭吧?而且我听说她想参加生物竞赛,私下找霍老师补课呢——是不是想走后门谁知道呢?”

两人嬉笑着打闹而过。

而明黎穿着校服,低着头端着饭碗淹没在食堂的人群中,神情淡然得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一道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横跨在她们之间,就像她和他之间。

这些事她早就明白,只是之前一叶障目,自我欺骗以至于久久看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