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风清月皎,更深夜阑。

可能枯枝太过干燥易燃,地上烧起的火堆儿,噼里啪啦地作响着。

穹绵和天翊一同席坐在那,哪怕围着火堆儿取暖,

天翊面前依旧摆着小几,烧着温酒,莲花托着青盏,

汩汩涌着温酒香。

天翊却未动青盏里的温酒,一直支颐托着下巴,吊儿郎当地看向某一方向,

蓦地勾唇一笑。

“嗖—!”

一声如靛色的信号弹自空中绽响,余火划破四周,

远处传来阵阵如咒的刺耳梵音,

御剑在天上巡察的弟子行色匆匆地赶回来,气息不稳地指着远处那个方向:“是佛子,同宗弟子遇到了佛子们的埋伏。”

佛子!

在座弟子霎时皆变了脸色,一脸凝重站起身,话都来不及多说,拔剑就飞速赶往那个方向。

这是一揽芳华的信号弹,

宗门有一不成文的规定,见此橙色信弹,临近弟子都要急速赶往支援,

万不可有误。

穹绵没跟着追上去,

她浑身上下,从里到外,也就手上那把红纸伞有些法力,看着中用些,

但能不能自保,她都要犹豫犹豫,

她若真不知好歹地跟上去,那才是给他们添乱。

能动用此信弹的,必是十万火急的危命之事。

但天翊似是不在意,

他慢条斯理地将摆在地上的小几收起,火堆熄灭,才朝她一笑:“走罢。”

去哪?

看他这副吊儿郎当似是要去游山玩水的纨绔样儿,

也不太像是有那个觉悟要去支援的。

果然,天翊晃了晃他手中的金羽,带着她朝相反方向而去,

只要性命无忧,

去哪穹绵实则不太在意,她想起方才小师弟的话,疑惑道:“佛子为何会埋伏我们?”

佛家重地,不是最讲究慈悲为怀么?

天翊懒懒散散地“唔”了声,用金羽的柄戳了戳头,惊诧地挑眉道:“师兄没跟你说过么?”

穹绵撑开纸伞,回了他一个红纸油面。

天翊笑着伸出金羽将快要怼到他脸上的伞面掸落,

他每日只醉心享乐奢靡,

说过甚做过甚,他几乎顷刻转身就能忘个干干净净的,

思索了一翻往日的记忆,天翊斟酌着开口,

“大魔头喜珠儿师兄应该跟你说过罢?”

他把玩着金羽:“过了这般久,其实自喜珠儿身死陨落后,三界便有了休养生息的喘气机会,几万年来魔界更无往日的张狂肆暴,皆收起利刃鞘爪躲在深渊裂缝里不敢再造次,”

天翊指腹轻轻磕了磕羽柄,似是在回忆着:“看起来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只是看起来。”

“直至有一日,佛门圣迦方丈忽而圆寂,他将禅位传给了他亲手养大的圣洁佛子,这一切假象就都被打破了。”

“筑岘(zhuxian)继了禅位,继位后,这位圣洁佛子彻底撕下伪装,开始暴虐无道,专横强制,他掌管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清除异党,”

“圣迦方丈圆寂那日,佛门血流成河,就连寺院供奉的金身佛相都被残肢血水浸染,变成了猩红恐怖的脓金。”

“筑岘性残不仁,他用死透的尸骸当梆子撞响梵钟,尸横遍野,那夜,佛门的梵钟撞响了一遍又一遍,悠悠荡响着传至整个修真仙门洞府,”

“这梵音,是来索命的。”

“他在向整个修真界宣誓霸权,他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他要,诛仙。”

“......”

“没人能管他么?”穹绵无语地问,这么个祸害,不绞杀,竟然留到了现在!

“有啊,圣迦方丈。”天翊吊儿郎当地道,

“......”

那都圆寂了。

现在的佛子都是筑岘的狂热信徒,

是他忠心耿耿的饿殍刍狗,极度痴迷推崇筑岘的佛门圣子。

没人能撼动筑岘如今在佛门中的地位。

他只诛仙。

穹绵努了努嘴,还想说甚,天翊指腹已经贴在嘴边,无声朝她轻轻摆了个“嘘”的手势。

“追的这般紧,就不能让本尊歇歇么?”

圆月高高悬挂当头,

一道极为轻佻地低沉嗓音浅浅传入她的耳畔,

穹绵屏息抬头望去,

前面有一间破败的屋子,茅屋采椽,七洞八穿的岌岌可危。

这残旧屋子上,站了两个人,

男人右眼下坠着一颗蓝色莹珠般地泪痣,修长指骨上擒着一柄壁靛青无暇的玉烟枪,

上面还缓缓冒着两股烟儿,

这是个和尚,

还是个吃烟的和尚!

穹绵蹙起眉头,心想这大概也是筑岘饿殍刍狗一类的...

而与他对立的,

看那同她和天翊身上无二的宗服,穹绵就知晓这是一揽芳华的弟子。

女人手上执着一把凛然的剑,脊背挺得又直又板,她脸色平淡地站在那,

听得和尚问话,

她一言不发,挥动着手中的剑朝他斩去。

和尚缓缓点了下脚尖,跟逗个什么小猫小狗似的,慢条斯理地闪到她身后,

女人没有被戏耍的羞恼,她平静地极快折身回去寻他,剑直直地再次冲他挥去。

一道密语传进穹绵的神识,

“他就是圣洁佛子。”

天翊歪过头,冲她眨了下眼:“就是那个撞响梵钟的圣洁佛子。”

穹绵看着那个戏耍他们宗门女弟子的圣洁佛子,

圣洁佛子人如其名,穿得衣裳也不是很正经,

白色僧袍长至他的小腿腹,露出他精瘦的小腿纹理线条,结实有力,

屐靴都不穿,

赤着脚踝在外面,踝上绑了根红绳,也不怕石子轧他的脚。

穹绵手指头戳了戳天翊,示意他去帮忙。

天翊这个怂骨头,用金羽掸开她的手,神色坦然地跟她密语道

“帮不了,咱三个加起来都不是筑岘的对手,上去送人头么?”

再说筑岘本就没打算动手,跟狗逗鸡崽子似的逗她,明摆当了个消遣玩物,

他贸然上去那不是有病么。

到时若是刺起筑岘那疯子的杀戮心,谁都别想走了。

再者说,天翊垂眸看了看自家小师妹,伸手将她都快冒出去的脑袋摁回来,

密语她道,

“师兄不过是带你来见见世面,认认大恶人罢了,好好看着,莫要生事。”

筑岘不知何时从身后箍住了刺向他女人的一双玉柔,他下意识捏了捏,

还挺好摸的,

他又抚了一把那双手,紧贴在女人的身后,用沁凉的玉烟长柄抵在她的脖颈上,轻轻蹭了蹭

他笑着举止亲昵地道:“追得这般久,何苦为难我一个小和尚呢。”

大概长柄的温凉触感引起她的不适,

女人蹙起眉头在他手上挣了挣,声音冷硬地反驳道:“你是罪孽杀戮的和尚。”

哦,原是来替天-行道的。

罪孽杀戮,筑岘垂眸慢慢咀嚼消化这几个字眼,

须臾,

他眼下坠着的那颗泪痣流光闪了闪,他俯身,挨近了她几分,

鼻息间的潮湿刻意喷在她脖颈上,

行止恶劣般地道:“不过穿个跟你同样式的白衣罢了,怨气就这般大?”

女人用力劲儿道从他手上挣脱,筑岘挑眉轻笑地反手又将她擒回来,

不费吹灰之力,

这回他特意紧了些力道,大概能箍得她疼。

筑岘垂眸看她,

见她还是一副平淡无波地模样,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一板一眼,

他咂了咂嘴轻笑一声,真是无趣的像块木头,

索然无味。

他听见那张平淡无波地脸同样轻笑了声,似是嘲讽:“满身杀戮,也配穿白衣么?”

筑岘顿时又来了些劲儿头,

他挑眉将玉烟触在他的肩胛上,皎洁如白的僧袍就变成了暗红赤色,

他又挨近了她几分,轻轻问道:“那么,红衣僧袍,姑娘总该欢喜了罢?”

“放开我!”她道,

筑岘忽而敛了情绪,他的烟柄抚上了女人的脸,殊无韫色地轻擦着她

“你既敢来追我,就应是想好了尸骨无存的准备。”他平静问,

“谁给你的胆子来追本尊的。”

筑岘面容淡漠,道:“你那个当掌门的爹么?”

“他是个什么东西?”

大许是他这句辱骂刺激到了这个墨守陈规的呆板女人,

她又在他手里发了疯的挣脱,

在她要挣脱他桎梏那一刻,筑岘烦躁地直接将她敲晕随手扔了下去。

女人没了意识,如断了线的筝纸一样朝下倒去,

“砰”的一声,底下发出骨裂砸地的闷响。

筑岘看都没看下面,他忽而坐在屋顶,屈起一条腿,擒着玉烟柄的手随意地搭在上面,

朝一个方向淡淡睨去,

“你们想去哪?”

天翊准备带着穹绵逃遁的身子一滞,最后准备装死到底,

他拽着穹绵的手腕子,继续打算逃遁,

一道快而戾的靛青气流朝他们扑面袭来,

将他们面前遽然砸了个深坑。

穹绵:“......”

她抖了抖手,不小心把天翊给推出去冒了个头。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手它太抖了!!!

天翊:“......”

天翊换了副一本正经地模样,握着金羽双手交叠,认真装傻地道:“这位仙友,无心路过,并不是有心藏在后面偷听,我这就带着舍妹立刻离开。”

穹绵:“......”他哪知道你还躲个妹妹?

“哦,看够了么?”筑岘淡淡地道,

这话说得鸷沉沉的,听得天翊头皮一阵发麻,他快速又作了辑,:“在下这就带着舍妹离开。”

天翊没能走得了,

他面前又被砸了个深深地大坑...

他听到自屋顶传来的漫不经心地嗓音:“下面晕的那个,是你同门罢。”

“不是,在下并不识得此女。”

筑岘把玩着手里的玉烟长柄,转了一圈又一圈,

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宗袍,

天翊:“......”

玛得,他什么时候换得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