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五章
颉利发在房戟与云霆说话时十分知趣地退到了一旁,看到那个相貌比女人还要精致的近卫眼圈红得像只兔子,不禁觉得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房戟马上就要不在人世了。
继而他转念一想,也罢,毕竟房戟再也不会回去,对于大秦人而言,的确与殒命无异。
当嬴戈听到这个消息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对此,颉利发曾感到有些不解。他问程隼,嬴戈毒发,房戟注定走投无路,只能选择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何必将货真价实的解药拱手相送?索性拿些没用的丹药唬弄那些大秦人,让嬴戈就此一命呜呼,岂不更加干脆?
程隼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说,你不明白,有时候,活下来反而更痛苦。
自己尚且在世,却再也无法触碰所爱之人。日复一日地想象着他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人碰触,抚摸,亲吻,进犯,他会哭泣呻`吟,辗转求欢,甚至可能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仅仅是想象,就足以将人逼疯。
这种痛苦,他终于可以加倍奉还了。
他要让嬴戈将他经历过的痛苦,一点不落地尝个遍。
云霆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锦囊,仿佛捧着天底下至为珍贵的宝物,神情怆然而悲恸。
房戟扔下了手中的长刀。沉重的长刀落在地上,溅起尘土和血。
他抬眼望向颉利发,淡淡道,“我跟你走。”
“请恕我冒犯,”颉利发接过手下递来的绳子,语气中透出浓浓的歉意,面上却未显出半分愧色,“大汗特意叮嘱过我,殿下机智果敢,远非常人可比,为了防止殿下中途逃脱,我必须做一点防备。”
房戟毫不在乎地伸出双手,让颉利发用一根粗绳子捆了个结实。在他眼里,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他不会逃跑。以程隼的为人,很大概率还留了后手,眼下嬴戈生死未定,逃跑无异于拿嬴戈的性命冒险。
颉利发却好像分外担心房戟会半道跑路,不但捆住了他的双手,还让他与自己同乘一匹坐骑。大漠风沙疾厉,颉利发特意准备了一件斗篷,替房戟披在身上,自己则手执缰绳坐在他的身后。
乍看上去,房戟不像是俘虏,倒像是尊贵的客人。
马队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片刻也不曾休息。房戟本就疲乏,这么一折腾更是昏昏欲睡,到了后半夜,竟然困得向后一歪,倚着颉利发的胸膛睡了过去。
颉利发不禁有些惊讶,他腾出一只手扶着房戟的腰,防止他从马上跌下去。房戟的头微微后仰,从颉利发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眼梢斜挑上去,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味道。
这就是大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的人。借着月光,颉利发忍不住仔细端详起了房戟的容貌。
端详了一会儿,他认为房戟的确生得很好看。不过这个人身上,显然有比容貌更加吸引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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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待房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然是天光大亮。马队浩浩荡荡地行走在北漠王城宽阔的大路中央,路上的行人纷纷退至两旁,向马背上的人投来好奇的视线。
“阿妈,你看,那个人长得和我们不一样,他长得真好看。”一个小姑娘睁大了水汪汪的绿眸,拉住母亲的裙摆,小手指着房戟,发出一阵铜铃似的稚嫩欢笑。
小姑娘的母亲赶紧按下她的手,“不要用手指着颉利发大人,这样太不尊敬了。小心颉利发大人生气了,把你抓去做他的女奴。”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收回手,捏住了自己裙子上的流苏。
房戟无意间听见了这对母女的对话,他虽然听不懂北漠语,却猜得出她们在议论颉利发,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阿妈,你看,他笑了。”小姑娘弯起漂亮的绿眼睛,“我长大了能嫁给他吗?”
“嘘——”一旁的少年将食指竖在唇边,让她不要再出声,“他是汉人,是俘虏。”
“汉人都长得这么好看吗?”
“不知道,但是我敢肯定,汉人也不是个个都好看,毕竟长得丑的人哪里都有,”少年用肩膀撞了一下身旁憨厚壮硕得像熊一样的男孩,“比如我们的巴图。”
“你小子是不是找打……”
房戟在来到北漠之前,一直无法想象这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大漠之中的国度,原来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荒凉,人们的相貌、服饰,建筑物的风格,到处都与晟京迥然不同。王城的妇女老幼,看上去也并不似战场上的北漠骑兵那般穷凶极恶。
如果没有战争,这会是一座热闹、繁华、生气勃勃的城市。
马队行至王宫,颉利发翻身下马,又亲自将房戟从马上抱了下来。房戟的腿早就坐麻了,两只手也被捆得没了知觉,他刚想活动活动僵硬的腿脚,便被颉利发冷不防地一掌劈在脑后,顿时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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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醒来时,房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床上,手脚都被缚住,动弹不得。房戟难受地动了动肩膀,手腕上的白银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猛然发觉,自己居然一`丝`不`挂。
“你醒了。”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阔别已久却分外熟悉。
房戟愤怒地瞪大了眼睛。就是这道声音,这个人,他重活几辈子都不会忘!
程隼从房戟昏迷时便一直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此刻,面对着房戟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视线,程隼不疾不徐地弯起眉眼,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房戟死死地盯着程隼,手臂上青筋暴起,仿佛要活生生地在他身上盯出一个血窟窿。
上辈子他们是兄弟至交,他对程隼掏心掏肺,最终却换来一场精心谋划的反水和一颗致命的子弹。这辈子他们原本了无瓜葛,程隼却一次又一次地设下圈套,乐此不疲地伤害他在乎的人。
房戟就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逼,要遭到这般穷追烂打不死不休的报复。
“渴了吗?要不要喝点水?”程隼对房戟淋漓的恨意恍若未觉,语气和神态都无比自然,自然得就像上一世,每当房戟应酬回来,灌了一肚子的酒,醉眼朦胧地倒在沙发上,程隼都会像保姆似的替他倒水,伺候他脱衣服脱鞋,再把他扶到卧室盖好被子。
“我喝你`妈`逼。”房戟连火都发不出来了。他原本打算一见程隼就骂他个狗血喷头,可是当程隼真正出现在他面前,他却忽然觉得无话可说了。
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形容他的愤怒,何况他现在自身难保,最大的愿望就是程隼能给他个痛快的,干干脆脆地一刀子捅死他,别再让自己看见他这张脸。
坦白地讲,程隼的脸长得无懈可击,气质更是非凡,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贵气。他接着自言自语道,“差点儿忘了,你的手动不了,没法喝水。”
程隼拿起一只玉盏,凑到唇边喝了一口,然后俯身下去,贴上房戟的嘴唇,将那口水渡给了他。
房戟瞠目结舌,一口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话被堵在了嘴里。
程隼微微翕着长睫,专注而享受地品尝着房戟的嘴唇,舌头放肆地顶入房戟的口腔,扫过他的牙齿,捕捉他的舌尖,近乎疯狂地与之交缠。
这两片嘴唇和他想象中的一样柔软而甘美,房戟由于过度震惊而忘记了抵抗,更像是对于这个吻的一种无言的纵容。
等到房戟缓过神来,立刻狠狠地咬了程隼一口。程隼吃痛,十分不舍地退开,唇边随即泛起一股血腥味。
看见房戟起伏不定的胸膛和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的表情,程隼无所谓地笑了笑,“怎么,很惊讶?你该不会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处处算计你吧?”
草泥马,老子要是早明白还能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吗?!
房戟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瞪到发酸的眼睛,他做梦也没想到程隼竟然抱着这样的心思。
过去老子好歹把你当兄弟,你`他`妈居然想上`我?
“我日思夜想,究竟怎样才能把你变成我的人,”程隼的双手撑在房戟的脸侧,两人的面孔相距不过咫尺之遥,再近一点便成了耳鬓厮磨,“你说过,你对男人不感兴趣。我甚至不敢让你知道我爱你,因为只要我对你说出那三个字,你就会毫不客气地把我扫地出门,就像赶走房磊那样,对不对?所以我决定扳倒房家,没有了房家,你就彻底无依无靠了,只有这样,你才会跟我在一起,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说到这儿,程隼眼底的温柔缱绻忽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狰狞,他捧住房戟的脸,“可老天爷就是喜欢拿我开玩笑,我离成功只差一步,偏偏却转生到了这里!你偏偏就是什么狗屁宣赵用来和亲的三皇子!你给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孩子,是不是?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你不是觉得恶心吗,你为什么要让他碰你?我这么爱你,你看不到吗?为什么你就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
“你哪里配和他比。”房戟朝他冷笑。
经历了这么多来自程隼的欺骗与暗害,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剖白根本无法打动他。房戟不否认程隼曾经对他很好,好到他以为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他这么好了,但这也压根不能作为程隼三番五次把他坑到这么惨的理由。
程隼被这句话刺得心口遽然一痛,痛得他险些站不住。
他垂下睫毛,对自己说,没关系,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痛了。
自从他爱上这个人开始,痛苦便一直与爱伴生。他想过放弃,却发现自己根本舍不得松开手。
那种漫长的,无望的等待,他已经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