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七章
兽口腥臭的热气喷洒在脸上,颉利发睁开眼睛,只见一张巨大的狼脸凑在自己面前,绿莹莹的狼眼闪烁着饥饿的幽光。
他抬手揉了一把狼头,翻身下榻,赤脚踩在厚厚的毛皮地毯上,绚烂的金发披散在后背,赤`裸的上半身肌肉结实,线条分明,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那些伤疤早已愈合,在北漠人的心目中,它们是男子汉的勋章。
灰色的巨狼紧随在他的脚边,尾巴拖在地上,随着前进的动作微微摇摆。
出门前,颉利发顺手抄起一根发绳将满头金发束在了脑后。他走到羊圈,拖出一只大小合适的羊,两脚夹住羊脖子,手起刀落,在羊的腹部开了一个口子,另一手熟练地探进去掐断了动脉。只用了片刻的功夫,羊的血流干了,一动不动地死透。他剥了羊皮,卸下一条羊腿丢给身后眼巴巴看着的巨狼。
巨狼兴奋地嗷呜了一声,衔住羊腿拖到一边,开始大快朵颐。
颉利发将剩下的大半只羊提回去扔给厨子,打了些清水在院中洗尽身上腥膻的血气,这才回到寝居换上进宫时要穿的装束。象征着身份的丝绸锦袍,镶金的革带,上好的牛皮靴,最后是每夜入睡时都被他解下来放在枕边的佩刀。刀鞘上系着的青色流苏略微有些褪色,但从镶嵌在刀柄上的宝石的光泽还是足以看出,这柄佩刀受到了主人的精心养护。
穿戴齐整之后,他在铜镜前停留了一下,看见镜中被自己束在脑后的头发,思索了片刻,还是将发绳扯了下来,茂密而光滑的金发在屋外阳光的映照下宛若绸缎般流光溢彩。
他很早就注意到,房戟似乎很喜欢盯着他的头发瞧。
这一微小的习惯可能连房戟自己都从未意识到,但是被他发现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颉利发都不吝于让房戟的目光在他的身上多停留一时半刻。
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向王宫走去,怀着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的期待。
至于那种期待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
他在期待之余模糊地想,那应该是对于未来可敦的敬意吧。
此时尚是清晨,房戟摇动床头的铃铛,只见端着银盘的女奴们鱼贯而入,末尾跟着颉利发——他今日仍旧没有束发。
房戟掩在被衾下的拳头紧了紧,大腿上隐隐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接下来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都是兰褚那个家伙想出来的馊主意。房戟在心底暗暗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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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勾引颉利发?”房戟不可置信道。
这话他连说出口都觉得荒谬。
合着兰褚想出来的“美人计”是让他来当这个“美人”啊!
兰褚掩唇轻咳了一声,他倒是不曾料到房戟会说得如此直白,“殿下风姿无双,要令一人为之倾倒想必是手到擒来。”
“……”槽点实在太多,房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下口,“为什么非得是他?”
兰褚回答道:“殿下可知,束缚您的这条银链并非纯银,而是由多种金属镕铸而成,坚硬非常,金石难开。除了独属于大汗的钥匙外,整个北漠唯有颉利发的玄铁弯刀能够将其斩断。”
“而我与颉利发的关系,殿下已经见过了。”兰褚笑得像只狐狸,“所以,这件事情,只能委屈殿下亲自来做了。”
怎么做?房戟活了两辈子,还从没勾引过任何人,只有别人上赶着勾引他的份儿,根本毫无经验。
房戟还想最后挣扎一下,“……就非得勾引他才行?咱们就不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弃暗投明迷途知返?”
兰褚褪去了笑意,正色道:“殿下想要考验颉利发对大汗的忠诚?大汗对他有知遇之恩,无论拿怎样的高官厚禄去诱惑他,都不可能使他动摇。”
“北漠的男儿,将忠诚看得比性命还重,那是他们的尊严和骄傲。”
“世上唯一能够令他们心甘情愿地放弃尊严和骄傲的东西,只有情之一字。”
房戟沉默了下来,他被说服了。
北漠人有自己珍视的东西,但他也有难以割舍的东西。
他必须回去。但凡他还剩一口气,他也要回到大秦,再见嬴戈和他的钺儿一面。
“我要怎么做?”
“很简单,”兰褚从怀中掏出一只黛紫色的小瓶,晃了晃,“只需要让它,在您的腿上咬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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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戟轻轻咬了咬牙,抬首对颉利发道:“我昨夜睡梦中,似乎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你可否帮我看一看?”
颉利发略一俯身,“愿为殿下效劳。”
他以为房戟被蛰的地方应当是手臂、肩膀抑或是脖颈之类,万万没想到,房戟撩起锦袍的下摆,露出了两条修长笔直的腿。
房戟浑身的皮肤都是一样的白,两条腿更是白得晃眼,非但如此,那优美流畅的腿部线条和紧实光滑的肌肉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触摸的欲`望。
他一手提着锦袍,在床上翻了个身,另一只手臂屈起来支着上半身,偏过头看向颉利发。这个动作令他腰肢半拧,腰窝处凹陷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
“你能看到么?在左腿上。”房戟试图扭头看看自己大腿后侧的伤口,可那位置实在太过刁钻,他费劲了半天也没看到。
颉利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掠过房戟精致的足踝,膝弯,大腿和那似乎一用力就能折断的腰窝,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擂动,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巨响。
“没有么?”
颉利发遽然回神,对上房戟疑惑的目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错不错地望着他,连耳膜都险些被巨大的心跳声震碎。
他急忙掩盖起内心的慌乱,重新看向房戟的左腿,果然在靠近腿根处看到了一个紫红色的圆形伤口。
辨认出那是何虫所咬之后,他不禁皱起了眉,“王宫里怎么会有青蝥?”
“你知道是什么东西蛰的?”房戟问,“有毒吗?”
“青蝥多出没于阴暗之地,毒性虽微弱,但人被蛰后久置不理,便会化脓溃烂,”颉利发说道,“殿下不必担心,宫中有治青蝥之毒的药膏,只需日日涂抹,十日后便无碍了。”
房戟听后,了然地点了点头,放下衣摆,“那可否麻烦你为我涂药?”
“我?”颉利发微微睁大了浅灰色的眸子,方才好不容易平缓了些的心跳又一次轰然作响。
房戟看出他的迟疑,摸了摸鼻尖,似乎有些难为情,“你我皆是男子,那个地方……总归是比侍女方便些。”
颉利发听懂了房戟的意思。他是觉得自己被青蝥蛰的位置有些尴尬,不想让女奴帮忙涂药。
随即又听见房戟说道,“在这儿除了你,我只认识兰褚,但总归还是和你更相熟。”
这句话听得他热血充脑,当即回了一声“好”。
颉利发亲自去太医院取回了药膏,遣退寝殿中所有的女奴,只留下他和房戟两个人。
房戟也不扭捏,大方地撩起衣摆,趴在床上露出腿让他涂药。
颉利发用手指揩了些药膏,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半晌才触上那个伤口,便听见房戟“嘶”了一声。
“我弄痛您了么,殿下?”颉利发紧张道。
这句话甫一出口,颉利发英挺的面孔便倏地窜上一片红色,所幸房戟背对着他,似乎并未听出其中的歧义。
“没事儿,你继续涂吧。”药膏刺激到伤口,房戟是真觉得有点儿疼,不过尚能忍受。
颉利发一丝不苟,近乎虔诚地将药膏涂满了整个伤口,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动作,涂完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背的热汗。
“多谢。”房戟翻身坐起,因为这个小小的帮助,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友善,“今后几天还要麻烦你了。”
“殿下言重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颉利发躬身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退了。”
他转身走出寝殿,脚步急促,宛若仓皇逃窜。
指尖还残留着药膏的几许粘腻,他走了很远,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凑到鼻端,闻到淡淡的药香。
触碰房戟的腿时那种光滑温暖的触感,此时仍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