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除夕之夜,我去给老夫人拜年,刚入主屋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看见阿泽一脸欣喜的握住我的手,他轻抚我的脸颊,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颤音道:“雪儿,你就要做娘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阿泽拉着我的手轻轻触在我的小腹上:“我们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大夫说八月就是待产期。”
整个陆府都很兴奋,尤其是老夫人,她日日派身前的老妈子来问我的情况,送来各式补品。给阿泽看病的大夫,更是日日为我看脉,我们心里清楚,阿泽的身子不好,会不会影响到胎儿,谁都说不准,待我怀孕五个月时,老大夫才欣慰告诉我们,腹中的孩子很好,脉象看起来健康的很。
大概是要做爹了,阿泽也愈发显得有精神,他开始扶着我去院子里走走,春日里风大,我怕他受寒,他却笑着让我别担心,不知是不是真的要转运了,阿泽似乎看起来越来越健康,饭食的多了些,身子也比以前健壮了不少,就连大夫也渐渐减少了看诊次数。
一切都向着美好的一面发展,数次午夜梦回,我依偎在阿泽怀里,感激上天厚待我。
可美梦终会醒过来,我怀孕九个月时,有日晨起,我与阿泽一起用早饭,他刚刚喝下一口热粥,就开始剧烈的咳嗽,他用袖子捂住口鼻,我以为他被粥呛着了,连忙给他拍背顺气,就在他最后猛烈的咳了一声后,我感觉的到他身体在隐隐颤抖,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
“阿泽,你怎么了?”
阿泽攥紧部分衣袖,胡乱的用袖子擦擦嘴,笑着跟我说没事。
可他嘴角未擦干净,我明显的看到了一丝血迹。
他起身说要去换衣服,我没戳破他,也没拦着他,只是看着他脚底不稳的走进内室关上了门。
我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到内室门外,我听到阿泽在里面隐忍的哭声,我没有推开门,只是静静的站着流泪。一年多的幸福,早就让我们忘记了死亡的威胁,我总想着腹内的新生命,也是我和阿泽的新生。
阿泽将自己关在内室,直到老大夫过来请脉,我才将门推开,看见阿泽痴痴的坐在地面上,周围散乱一地衣物,他听见声音抬头看着我笑了笑,轻轻的安慰我:“雪儿,我没事。”
我也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有事。”
我与老大夫合力将他扶到床上躺好,老大夫静静的给他请脉,阿泽闭着眼睛,好像在逃避什么,我又瞧着老大夫,只见他的眉慢慢紧皱在一起,一脸愁苦模样,我心顿时凉透了,只能用手抚着肚子,从这里感受到生命的律动。
“少夫人,二公子怕是要不好了。”
“他的身体明明在转好,你不也说他比之前好多了吗?”
“二公子自小到大就比旁的病人有毅力,按理来说他本活不了这么久,可他就是吊着这口气硬生生捱到现在,只是他的内里已经伤透了,再也经不起硬捱,虽说他看起来体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怕是回光返照罢了。”
老大夫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只记得眼前一片漆黑,朦胧中觉得下身撕心裂肺的疼,一双手颤抖的紧握着我的手,我仿佛听见有人在我耳边一遍遍哭喊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那是阿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醒过来,屋子里有股浓浓的血腥味,我看见阿泽趴在床边沉睡,一双手还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我动了动手指,阿泽瞬间惊醒过来,看见我眼中满是欣喜。
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慌乱起来:“我的孩子!”
“雪儿没事了,孩子已经生了,是个女儿,跟你一样乖巧可爱。”
还好,我们的孩子没事,可阿泽却将我揽入怀中,不停地颤抖:“雪儿,我真害怕,我真害怕你出事,我可以不要孩子,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
瞧他说的,我与他何尝不一样,我又怎么舍得他出事?
阿泽亲自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念缘,念此生情缘。
阿泽的身体越来越差,好不容易养出的几两肉也生生消了去,就连原本那张素玉般的面庞,如今也有了灰白之色,眼窝深陷,尤似枯骨。
冬至初雪时,阿泽已经站不住了,他甚至时常陷入昏迷,只会对我的轻唤和孩子的哭声有反应。
“阿泽,下雪了…”
阿泽眼睛微睁,一看到我和襁褓中的女儿,温柔的笑了起来,他张了张嘴,用气声道:“雪儿,扶我去窗边。”
我没扶他起身,他受不了风寒,可阿泽十分固执,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我放下念缘,按着他哭喊着不行。
阿泽静静躺下看着我,他说:“雪儿,我感觉快要看不清你了。”
我心惊爬上床将他抱在怀里,七尺男儿却瘦弱的不像话,身子轻的连我都能轻易将他抱起。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对啊,没关系,眼睛看不到,我心里看得到。”
我抱着他,知道他说的不假,我更清楚明白我就快要留不住他了。
“对不起,我答应你要陪你一生,怕是...怕是...来不及了。”
我何时怪过他?
“那就换过来,让我陪你一生。”
他努力的抬起手,想要摸摸我的脸,我连忙接过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
“雪儿,这一生我最快乐的就是能娶你为妻,我本以为老天会给我多些时日,能让我与你一起陪着念缘长大,可终究是命,我再怎么努力也逃不开了。”
我哭着摇头,不想听到她这种丧气话:“不,不会的,你会看着念缘长大,替她寻个好夫婿,送她出嫁...”
他将眼睛睁的大大的,努力的喘息,可我看到他的吸气明显比吐气要少,他不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我,我抱着他,朝他微笑,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我知道他不舍得我和念缘,我知道他对我十分愧疚,我更知道他怕我受不住。
我最后能做的,就是在他弥留之际,让他安心,让他不留遗憾。
我这一生,不过是因为阿泽才有了些许不同的色彩,但我知道我就要留不住这抹色彩了。
“娘亲,下雪啦!”
我抱着念缘坐在窗前,她的小手伸到窗外接了几朵雪花捧在我眼前:“娘亲,雪花真漂亮。”我看着她的小手,她手中不过只剩下几点雪水,不觉莞尔。
我摸了摸念缘的头,望着漫天飞雪:“雪花,很漂亮,只是无法长久。”
“娘亲,爹爹会陪我们一起看吗?”
我将念缘搂的紧了紧,她脖子上挂的玉苹果坠子是阿泽得知我怀孕时亲手做的。
“会的,他时时刻刻陪着我们。”
不曾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