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ROUND2-1

坐在他身旁的萧栩也翻过了纸牌,先是探头看了看方栖宁的牌,又向右瞥见钟遥的手指,可惜他左右二人的牌都与他不相同。

分别是红桃、黑桃、方片。

裴泽两根手指捻着最后一张牌,调转前后,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梅花,真可惜啊,宁宁,看来这一轮我们没有缘分了。”

方栖宁笑笑,望向剩下四个人,屏息以待另一张红桃出现。

一抬手的事情,裴泽这只上帝之手轻飘飘落下,排列组合出了最让人尴尬的一种。

方栖宁眼睛顺着对角线看过去,另一张红桃大摇大摆地捏在陆岸手心里。

他还未来及思索,就有人先一步暴起,将纸牌重重翻了个面。一张卡纸也能发出这样大的声响,奚路眉头紧蹙,漫开一股子火药味。他手长脚长,伸手过去夺走萧栩面前的牌,仔仔细细看了半天,也没让两张花色相同的牌改头换面,打乱重组。

这就是游戏的规则,随机发牌,随机组合,在他头脑空白的片刻,其余人已经将这一轮的组合拼凑完整,比起前两对更叫人啼笑皆非。

孟明奕和裴泽,盛晨星和钟遥。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寻常,内心恐怕却是都不大舒服。与其是陆岸,方栖宁倒是宁愿抽到在场的任意一个人,陆岸的存在是在影响他,他不愿意也很难抵抗得了。

孟明奕大约看得开些,他总不会去和裴泽上床,多半心里已经勾画起了生意上的事。他抖了抖烟盒,捻着一根细长的烟卷,眼光扫过裴泽:“裴少,出去抽根烟,一起?”

裴泽自然却之不恭,披上外套,两人一齐离开包房。

钟遥像是想到了什么,在孟明奕走后,脸色十分难看,和盛晨星交换了联系方式就匆匆走出去。盛晨星倒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隐隐还藏着一丝期待,懒洋洋地勾住奚路的后颈,压低声音,同时保持在大家都能听见的幅度,绵软道:“下一轮再见啊,小帅哥。”

他路经萧栩时挑了挑眉,视线在两人脸上停留片刻,头也不回地迈出包房,一出门就揽住了路过的相熟侍者。

奚路腾地起身,一把抓住萧栩的手腕,还不忘和方栖宁打招呼,冷冰冰道:“方老板,先走了。”

方栖宁根本没空搭理他,摆摆手就当是应答。他太茫然了,茫然到对现在的局面束手无策。这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次约会,摇号抽签决定对方是谁都没关系。他没有机会去弥补不告而别的错,登机的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纵使回国了也想离陆岸越远越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他和陆岸,三年前还是睡在彼此身侧的恋人,今天却要在这间酒吧里玩一局惨烈的游戏,在局中变作另一对面目全非的情侣。

他满心烦躁,怕得要死,陆岸不疾不徐跨过来,立在他面前,恍若隔世地喊他:“小宁?”

方栖宁竭力控制表情,回应他:“嗯。”

陆岸低头看他,摸他发凉的脸,方栖宁浑身上下每个角落都在打颤,听见他说:“小宁,你太紧张了。”

“有吗?”方栖宁抬头看他,恍惚又回到之前的无数个下午。陆岸在书房写剧本,他戴着耳机趴在床上玩游戏,一不小心滚到地毯上,磨磨蹭蹭爬过去,仰脸去亲陆岸。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之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而方栖宁不会再没皮没脸的凑上去。

陆岸看他的神情仍然万分专注,沉默不语,久到方栖宁险些呼吸困难,才直起身来,放他一马。

他没有打算轻易地放过方栖宁,温和地笑了笑,说:“你现在住在哪?”

“你问这个做什么?”方栖宁勉强还能思考,立刻搭建起防御机制。

陆岸温声说:“当然是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你开什么玩笑,”方栖宁心惊胆战,连笑意都顾不上维持,“一周时间搬来搬去,你不嫌麻烦啊。”

“我不嫌。”他说。

方栖宁做不到的。他抵抗不了陆岸的温柔攻势,接下来的举动都很顺理成章,他在陆岸的手机里输进去了自己现在用的号码,鬼使神差地告诉了他小区地址,离风眼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

除了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陆岸没有再做任何过界的动作,疏离又客套地同他说,明天见。

好像最普通的两个人,明天要因为各种原因住在同一间房里,双方都不怎么乐意,却也无话可说地接受了现实。

谢乔在他们惯常待的卡座里坐了有一会儿。方栖宁脚步虚浮地走近,掀开半遮半掩的纱帘,看见一张美而疲倦的脸。

他完全看不出谢乔的属性,漂亮又高傲,爱你的时候熨帖地像一汪湖水,是大千世界里无处不在的元素,他抱住你仅仅只是他的主观举动,你无法回抱他,就像无人能握住一捧水。方栖宁想不到,他始终认为没有人能驯服得了这只狐狸。

他正低垂着眼睫,手里握着的酒瓶倾斜出一个合理的角度,浇过他左手的掌心。谢乔见方栖宁来了,不好用湿漉漉的手去抱他,只好说:“宝贝回来了。”他起身去隔壁的洗手台,擦干净手之后才回到座椅上。

我这几天晚上大概不会在店里过夜了,方栖宁说。

谢乔十分坦然地消化掉他的话,叹了口气:“这才第一个星期,就让你难受成这样。你怎么和阿尧一样,就喜欢做为难自己的事。”

阿尧是他另一个朋友,是个比钟遥红了不止许多倍的大明星,忙里偷闲和谢乔一同来过风眼两三回。托家里的福,方栖宁见过的艺人挺多,脾气这样好的却不多。

方栖宁摇摇头,不再说话。

他今天滴酒未沾,谢乔倒是喝了挺多,还是开着车来的。方栖宁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握着方向盘顿了一瞬,随后驶向谢乔的房子。

谢乔和他一样是独居,房子面积不大,还不到一百平。方栖宁把钥匙搁在悬棺的鞋柜上,任劳任怨把风衣挂上衣架,谢乔半醉不醉,弯着眼睛看他:“宝贝,你好人|妻啊。”

方栖宁作势拍了他一下,不搭理醉鬼。

谢乔平躺在主卧的大床上,他喝酒不怎么上脸,光看脸色还算正常,只是方栖宁清楚他喝了多少,心里有数得很。

谢乔是个半吊子画家,牵着方栖宁的手指,絮絮叨叨地说,这房子是他十六岁搬出来住的,那时候还有精力亲历亲为,墙上的彩绘都是他的手笔,以后换房子的时候大约不会再这样了,要全权交给设计师。

方栖宁第一次来他家就被满屋子的墙绘惊到了,之后多看几次才渐渐平息心情。

窗台摆了一盆风信子,方栖宁见证了它从盛开到衰败,此刻又重新长出了嫩芽。他始终觉得风信子这样雅致的花,和谢乔很不般配。

谢乔仿佛听见了他的腹诽,翻了个身,露出后腰上大片赤红的纹身。一般很少有人去做颜色这么艳丽的图案,而谢乔腰上的赤鸟蜿蜒向下,尖锐的喙停在尾椎,振翅欲飞,热烈又骇人。

方栖宁摸过一次,在谢乔的准许下,微微凸起的纹路搔刮着他的手心。他记得当时他问谢乔,纹的时候疼不疼。谢乔说,我喜欢。

“宝贝,”谢乔声音很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对他说,“你陪陪我吧,我今天不想一个人。”

方栖宁替他掖好被角,答应他:“好。”

他很怕回去,更怕一觉睡醒,第二天就要看到信誓旦旦会搬过来的陆岸。方栖宁伏下|身,将脸埋到被子里,肆意地趴在床边,还不如窗台的风信子充满生机。

另一种意义上,并不只是他在陪伴谢乔。兴许是身边有人的缘故,古怪的梦罕见地没有来叨扰他,让他得以用一种颓唐的姿势度过了半梦半醒的一夜。

谢乔醒的比他早,方栖宁睁眼时,这套房的主人早已醒来,正坐在飘窗上望隔岸的天光。谢乔翻箱倒柜从抽屉里找出崭新的毛巾递给他,方栖宁洗漱一新,一抬膝,也坐上了飘窗。

早晨的雾悄悄散去,谢乔打了个哈欠:“早啊,宝贝。”

“不早了。”方栖宁低头看那盆风信子,抽空和他说。

谢乔随意搭了一条胳膊在他肩上,说:“逃避有用,但还是得面对,是不是。”

方栖宁扭头看他,谢乔笑眯眯地说:“我在说我自己,这几天多半还要去和傻|逼争长短。”

“……”方栖宁不予置评,从角落的衣架上取下外套,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我走了,乔儿。”

“谢谢。”谢乔从身后给了他一个拥抱,喉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方栖宁微微翘起唇角,朝他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楼下的早点摊夫妻正准备收摊回家,周一早上,街旁行人并不多,有闲散的小姑娘手挽手走在路上,一年四季的天气都可以吃着冰淇淋。

方栖宁仰起脸看了看天空,扬手招了辆计程车,报了住处的地址便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