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The truth·08
老李失魂落魄地回到片场,同为场务的同事火急火燎地问他刚刚往哪去了,找半天找不到人。他支支吾吾搭不上话来,对方叹了口气,不再询问这个步近老年的男人。
陆岸和方栖宁在片场里呆了有段时间,导演最终还是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导演姓程,给自己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叫程一,说是化繁为简,好记好念。
程一年纪不大,比陆岸稍长两岁,在导演这行还算新人。脾气火爆,得罪了不少人,常常吃上顿没下顿。但他导戏的节奏很好,不拖沓不停顿,也是陆岸看中他的原因。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一个塞进来的演员跟不上整个组的节奏,没有资历深的演员镇场子,全组都拿有背景的男三号没办法,开机到现在,导演憋了一个多星期的气,终于在无数个cut里面爆发了。
选角色这事儿里面掺水的部分极多,陆岸不是世界警察,一般不掺和到其中。但他也不会眼见着剧组左右为难,于是在休息棚里和导演说,“顺拍本来花的时间就长,也不在乎再浪费几天,给剧组放一两天假吧,演员的问题解决之后再继续。”
“好,好!”程一握着陆岸的手,是真情实感感谢他。
陆岸抽回手,“还有一件事,剧组的场务你都熟悉吗?”
程一摇头,杂事他一般不怎么在意,每天拍废的镜头就足够气得他一佛升天了,哪有多余的心思管这些事。
“我回头重新找几个利索的过来,工资从我账上走,现在负责清场的那个老李,就别让他做了,”陆岸说,“我有别的事找他。”
程一压根不知道老李是哪位,既然金主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那他只需要点头就可以了。
严格说来,在法律意义上老李其实并不会受到任何谴责。他在这中间所起到的作用只有一个,那就是充当孟秋华在方家的眼睛。连商业间谍都算不上,更何况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可考了。
方栖宁坐在一块略微平整的石头上,握着手机发呆,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他脑子里慢慢扯平,梳理出另一端的线头。
剧组提前收工,老李身陷囹圄,方栖宁不急着和他聊些什么。青县临海,太阳逐渐与地平线趋平,方栖宁和陆岸坐在空旷的海滩上,十分有闲情逸致地看起了日落。
静置于掌心的手机振了一下,方栖宁低头摁亮屏幕,就在这一瞬,他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扬了扬嘴角,笑也不似真笑,奇怪得很。
他对上陆岸探究的目光,扬起手机屏幕,让陆岸看上一眼,就能明白他奇异的神情了。
那是一条由南城公安发布的跨省通缉令,一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岳东省立州市发生一起藏毒案,经工作,确认奚路有重大嫌疑,并存在袭警行为。奚路,男,二十三岁,户籍地南城,身份证号码如下。
中规中矩的公示内容,附上了一张奚路的证件照。大约还是他未成年时拍的照片,五官端正,眉目状态都透着稚气,甚至隐隐带着笑意。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奚路的父亲几年前死于打架斗殴,落到儿子头上则更甚,他不仅仅是普通的袭警,盛连江被一枪射中胸膛,人正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
那个同他讲条件的人足足两天没再出现过,奚路心中急躁难忍,一脚踢在铁门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将铁门中央的缺口一脚踢开,两个身形健壮的陌生人一左一右制住他,一把椅子稳稳落在地上,将他双手背过去捆在椅背上。
来人一张口,奚路就知道他不是自己在等的人。
盛连江前夜收到邮件怒不可遏,先托技术部门查了发送人的所在地,而后将儿子捉回家狠狠训斥了一顿。视频的马赛克打得很刁钻,单单露出了盛晨星一张脸,摆明了是针对他家的。盛连江不敢贸然行动,将局里的事调配完备了才敢以个人身份出省,去解决千里之外的一桩未知私人恩怨。
不在南城自己的地盘,盛连江按了按太阳穴,他的确有些坐不住,强压着怒意站在赌场门口。
他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几十年工作的反侦察能力还是帮助他顺利伪饰过去,七弯八绕最终来到了奚路面前。盛连江一眼便知他不是主导,沉下脸来问道:“把你知道的事情完完全全都说出来。”
久居上位,在奚路面前,盛连江改不掉颐指气使的毛病。
奚路啐了一口,他人在亮处,反倒增添了几分底气,冷声道:“什么事情?你又是什么人?”
盛连江不愿露脸,心中暗骂儿子丢人现眼,语气仍旧居高临下,“要钱就开价,掂量好自己够不够格。”
奚路满腹疑问,右手腕子上的绳索忽然松动,给了他挣脱的机会。他按捺住心绪,狐疑地盯着阴影里看不清模样的中年男子,“你先带我出去,在这儿我没法和你谈。”
“你!”盛连江怒喝一声,腹中几乎要将奚路骂了几百遍,最终还是着了他的道。
左侧男人制住他,站在右侧的男人重新捆住他的手腕,奚路活动了几下腕子,发现是个不易识别的活扣。
盛连江将奚路从地下室带出来,关于赌场的出口分布,重见光明的奚路要比他了解太多。电光石火之间,奚路挣掉腕上麻绳,反身踹倒两名保镖中的其一,从他口袋中摸出一把精巧的六发手枪。
“你要做什么!”盛连江脸色骤变,朝奚路大声喊话。
奚路笑了笑,握着枪往出口方向一步一步退去,说:“多谢,虽然我不认识你,但你放我出去了,我还是得谢谢你。”
他几乎贴在墙面上,手指一摸发现保险是打开的,奚路无声无息地笑了笑,指着天花板按上扳机,忽然间移动到电闸处,扣动扳机。一声巨响骤然响彻赌场,白炽灯尽数熄灭,线路全部烧毁,一时间一切运作停摆,在黑暗中陷入混乱。
盛连江没想到一个叠码仔真敢开枪,由不得事态扩散,一把搡过两个同行的保镖,追上去抢夺奚路手上的枪支。
“松手!”
眼见着两个保镖追了过来,三对一他是绝无胜算的,欠了一大笔债的奚路只想赶快逃离赌场,他不晓得这个中年人是什么身份,也没打算伤到人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情急之下,他用枪口抵住了盛连江的胸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盛连江一直是知道这么个道理的。
霎时间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奚路耳聪目明,不能再在这里纠缠下去,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呼:“这是什么?他还藏毒?”
盛连江自然也听到了,他不由得高呼出声:“人在这!”
黑洞洞的枪管往盛连江胸口捣了一下,他不免吃痛,“嘶”地一声佯装落入下风,右手却悄悄抓向奚路手里握着的东西。
奚路死死扣着扳机,盛连江手掌刚压上枪柄,第二枚子弹险险擦出,崩进了他厚重毛衣下的皮肉里。
“你疯了!”盛连江身中一弹,脱力之下松开手。
奚路牙关打颤,小巧的手枪不知滚落到何处。那一枪射出去的机缘太过迷幻,两者都逃不脱缘由,大脑不受驱使,腿脚先代替奚路做出了决定,他拔腿就跑,砸开锁上插销的窗户,踩着窗槛跳了出去。
中年男子究竟是谁,给他放水的保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后面紧随而来的警察又是怎么回事,还有……藏毒?
保全破门而出,奚路逃无可逃,幸而身形瘦削,他一念之下连滚带爬藏到了一辆底盘很颇高的越野底下。停在这的车总共不超过二十辆,保安和警察很快就会绕到这边来,奚路心中打鼓,一声不吭地躺平。
车门猛然打开,奚路心跳极快,一只手赫然将他拽了出来,塞进车里。
他识时务地伏下|身体,越野骤然启动,表盘指针飙到极限,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破了重围。
车速一时间降不下来,连闯三四个红灯,超过车主的辱骂声似乎萦绕在耳边。奚路从后座爬起来,喘着粗气,先同驾驶座上的人说了句多谢。
他第二反应是去看后视镜,好死不死地与一双平静的眼睛四目相视。
即便脑中波澜惊天,此刻奚路也只剩下一个念头,并且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在这?”
方齐瑞咳嗽一声,短暂地转换回他作为裴泽时使用的声线,不疾不徐地摇下车窗,“你现在不该问这个,重要的是我帮了你的忙。”
一路飞驰,猎猎寒风从两侧的车窗灌进衣领,奚路打了个喷嚏,一把抹掉脸上半干的汗,心中虽觉别扭,却找不出问题所在。
“谢了,”他沉默片刻,问道,“我们现在是往哪去?”
车越开越远,早已甩开身后追赶不及的警车。方齐瑞就地停下来,看着后视镜里的人说道:“你想去哪?”
沙包抛回奚路身上,他默然半天也没说出个去处。
方齐瑞不知何时来到了后座,一掌砍在奚路后颈之前,将声线调整回他原来的那一种,“现在想起来你的钱是从哪儿拿的了吗?”
在昏迷前一瞬,奚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