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The end·05

孟秋华这样想着,微微扬起了下巴,分了一丁点儿目光给他另一个孩子带来的朋友。孟明奕在父亲面前的心理负担有点儿重,三十来岁的人如履薄冰地凑到孟秋华跟前,“爸爸,这是裴董家的独子,我给您介绍一下。”

不等孟秋华仔细看上他一眼,方齐瑞的左耳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被稍长发丝盖住的耳机接收到他传来的信息,以完全是属于“方齐瑞”而非“裴泽”的声线发出的一声问候。

“久违了,孟主席。”

孟明奕是第一个发觉他声音有异的人,他未来及发出质问的眼神,宴会厅吊顶边缘的广播喇叭陡然切断了刚刚跳转的第三乐章。

孟秋华对他的声音不算敏感,他纯粹是在看清楚方齐瑞的一张脸后才心里一紧。

人的五官脸型会因内外因素而改变,方齐瑞依旧戴上了那副浅灰色的瞳片,无喜无悲地直视着孟秋华。在那一瞬间,或许是直系血亲冥冥之间的微妙联系,孟秋华没由来地认定,眼前这个改头换面的年轻人,就是他躲藏了三年的小儿子。

月光曲蓦地中断,弱电间里的方栖宁却没有停止动作。幽怨不失清晰的女声重新占领整座酒店的广播系统,如果有年龄稍大些又好听戏的老人一定听得出来,这段有力的唱词出自何处。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在场宾客瞬时陷入尴尬,经理握着对讲机,催促一楼的保安去弱电间查看情况。很可惜方栖宁已经在陆岸的掩护下顺利离开弱电间,而绕梁不绝的女声仍在继续。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孟秋华此时愈发确定是方齐瑞在背后生事,但他并不认为方齐瑞能够翻出多大的水花来。即使是在眼皮子底下让他出了个丑,孟秋华依然心平气和地维持着他的脸面,侧身在长子耳边说了几句,让长子拿着话筒去维护厅内的秩序。

他越过周围一干人等,径直走到方齐瑞面前。十年过去了,方齐瑞的身高早早超过了他,颀长结实的身躯挺立,很有耐心地目视着对方走过来。

孟秋华端着一副慈爱的模样,凹陷的眼眶四周溢出的纹路清晰可辨,放缓了语调说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冲动?”

“不过没关系,”孟秋华笑着牵动唇角,在众人面前袒露出一个隐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回来就好,到爸爸身边来。”

他始终当方齐瑞是逃不出他手心的顽童,再者方齐瑞改换面容,在场没有更多的人能认出来,这话也在暗暗地给他施压,让方齐瑞乖乖就范。

此言一出,最先崩溃的是一旁的孟明奕,孟明奕大步走来,按住方齐瑞的肩膀沉声道:“爸爸,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是裴泽,裴董的独子。”

方齐瑞一寸一寸挪开搭在他肩上的手掌,嘴巴一张一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孟明奕说,“蠢货。”

他顾不上欣赏孟明奕的神情,也不会被孟秋华的话语激怒。方齐瑞低头看了看手表,许多年前方栖宁十八岁那天,他买了一只同款的腕表送给弟弟,今天戴的恰好就是那一只。

方齐瑞回过神来,绽出了一个轻盈的笑,整个人仿佛与周围隔开了结界,自顾自开始倒数。

“十、九、八……”

反应过来的一位女宾想错了方向,拎着裙摆尖叫:“他绑了定时炸弹!”

方齐瑞一边微笑,继续报数:“七、六……”

两秒钟已经足够让尖叫声扩散到整个宴会厅,场上登时混乱到了极点,在小命不保的前提下,所有人都顾不上体面与否。

孟秋华在保镖的保护下迅速往外转移,突然在右侧的安全出口顿住了脚步。

站在绿色标识旁的年轻人有着一张他魂牵梦萦的脸,即使过去了许多年,纵使是他亲自将梦中人推进了谷底,这张脸对他仍然具有着不可消磨的吸引力。

与此同时,方齐瑞刚好倒数到最后一个数字:“一。”

方栖宁是第一次和孟秋华正面对上,他身后站着的是京城特派来的专员,以及全副武装腰间配着小巧枪支的数十名警察。

“你好,孟先生。”

孟秋华是认得这个中年人的,四十出头坐到了现在的位置,铁血手腕与坚韧品性缺一不可。而今天,此人是来带走他的。

浑厚有力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同孟秋华解释着他来这一趟的原因,操着客气的口吻,其中含的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孟先生,”这次说话的是方栖宁,他眨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说道,“你好像在发抖。”

越是天真美丽的皮囊,说出来的话越是剜心。孟秋华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的确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中年官员用温厚的语气下了最后通牒:“孟先生,您还要再浪费时间吗?”

年逾六十的孟秋华尝到了可能是人生最后一次挫败的滋味,头颅上花白的头发此时变得十分刺目。尽管他不像其他同龄老人一样佝偻着身躯,但颤动不止的手指悄悄泄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对上英挺魁梧的正规警察,孟秋华身旁的保镖以及赶上来的保安气势登时矮了一头。众目睽睽之下,孟秋华步履蹒跚地迈开了第一步。他的老伙伴仇剑平仍在坚持,握着孟秋华的手臂窃窃私语,不消一分钟,两位老者就此分开。

方栖宁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陆岸在身后揽着肩扶住他。中年官员没什么恶意地冲他二人笑了一下,同方栖宁握了握手,“也辛苦你们二位了。”

“不客气。”方栖宁轻声说。

平地惊雷般的一场动乱,参加寿宴的宾客三三两两地缩在后方密语。方栖宁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看法,他环视了一周,看见了焦急握着手机打电话的孟家长子,看见了呆立一旁抱着男伴小臂哭哭啼啼的孟家幼女。

方齐瑞不在……孟明奕也不在。

方栖宁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他掏出手机,十分钟前由一个一条微博都没有的小号发出去的视频,已经转发破万了。

那是右下角明确标着日期的一段采访,是齐曼容生前最后留下的影像。

一切才刚刚开始,他们与那位谈好的条件之一就是监控舆情,务必最大限度让当年尘封的旧事沉冤昭雪。

确认一切都在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后,方栖宁抓住了陆岸的手,声音不大却有些发颤,“陆岸,你看到我哥了吗?”

时间回溯到方齐瑞倒计时的那一刻,离得最近的孟明奕跑得最快,拼了命地往反方向的楼梯间奔去。

他下到六楼楼梯口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钟遥仰头看到他,宛如面对的是甚么骇人的鬼怪,迈上台阶的脚步顷刻顿住。孟明奕惊讶之后是怒不可遏,单手掐住钟遥细白的脖颈,“贱|货,你跑哪去了!”

钟遥根本不知道方齐瑞今天的布局,他只知道方齐瑞要去参加寿宴,担心之余戴了口罩守在附近的咖啡厅。微信里一个大群接连蹦出几条消息,他点开一看,拔腿就往酒店这边跑。电梯门口围的水泄不通,他只好改走楼梯,没想到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最不愿意碰见的。

孟明奕在返回还是离开的岔路口停顿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带着钟遥一起走。他还有很多话要问这个生了二心的贱|人,绝不能就这么放过钟遥。

孟明奕身形高大,常年健身,裹挟一个瘦弱的钟遥完全不成问题。但在钟遥极力反抗之下,带着他下楼还是多耗费了一点时间。

刚下了三层楼,孟明奕实在忍受不了钟遥无休止地推打,猛地把人扔到平台上,面露怒色道:“你他|妈发什么疯!”

钟遥被他摔得脑袋发晕,手肘撑着砖石地面,眼前一片雾蒙蒙。

孟明奕正好歇了一下,下一步打算把钟遥弄昏,他攥起拳头,手掌还未接触到钟遥的后颈,身后猝然出现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过来。”

方齐瑞卷起袖口,为钟遥争取了一点儿时间。孟明奕尚且不清楚楼上发生的事,但也明白方奇瑞身上绝无什么定时炸弹。

钟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视线刚恢复清明,乍一看到的就是两人扭打在一起。

“去十楼,我弟弟在。”方齐瑞不废话,抽空替钟遥指了明路。

钟遥犹豫了一下,听话地绕过去往楼梯上跑。然而孟明奕并不给他这个机会,长腿一横,生生拦住了钟遥的去路,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些极难听的国骂。

方齐瑞原本就偏白的肤色更显得他冰冷如霜,一晃神失了先机,叫孟明奕占了上风。孟明奕当机立断制住他,冷笑道:“你走,你还没跑上去,我就已经把姓裴的带走了。”

钟遥双脚滞在原地。

孟明奕虎口卡住方齐瑞要害,挟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镇定道:“钟遥,你过来,下去把我的车开过来,等会我放你走。”

他嫌恶地瞥了一眼方齐瑞,暗忖这个白生生体型又偏瘦的人多半是个花架子,刚才那几下已经是方齐瑞的极限,现在被他挟着,更没有还击之力。

孟明奕不清楚,但钟遥却知道方齐瑞不似他瘦削外表那般弱。他在孟明奕的催促下,咬牙下了几节楼梯,心里却已经酝酿起了一个念头。

方齐瑞一直按兵不动,骨子里压抑的血气在不停上涌。如果他想,他可以立刻反手拧断孟明奕的脖子。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孟明奕骤然瞪大眼睛,由主动方变为劣势方的滋味很不好受,他快要喘不过来气了。方齐瑞又收紧了手指,看着孟明奕的眼白渐渐浮现,甚至生出了一丝愉悦的心情。

下一秒,孟明奕从他手中倒下了。

钟遥抱着红色的灭火器,这是他刚刚用来敲击孟明奕后脑的工具。很成功,一次就让孟明奕昏了过去。

方齐瑞的手掌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他看了一眼,让手垂了下来。

“不要,”钟遥跑上跑下,驼色大衣沾上了灰尘,喘着粗气和他说,“不要继续,他会死,这样,这样对你不好。”

地上的孟明奕千真万确还活着,两个鼻孔都在出气。

方齐瑞怔了一下,他极认真地看了钟遥一会,而后笑了起来。他握住了钟遥冒着细汗且脏兮兮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好,等下让保安来处理他,我们走吧。”

保安拖走了孟明奕,急得要冒烟的方栖宁终于在九楼楼梯口找到了正在上楼的方齐瑞。

“小二。”方齐瑞喊了他一声。

堵在方栖宁胸口的一口气缓缓消解,他垂眼瞥见兄长和钟遥交握的手掌,心中的担忧终于尽数消失。

从前的方齐瑞也可以为了家人选择死,现在不用了,方栖宁知道,他会继续活下去了。

冗长的阴霾终将消散,铅灰色的天空转而放晴。雨后的世界阴冷潮湿,但很快就会被重新袭来的暖意包裹住。

“嗯,哥,”方栖宁轻松地朝他眨眨眼,“陆岸在另一边找你,我去找他啦!”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这篇到后半程和大纲脱离了一部分,写得很不好,感谢各位的包容&观看惹!有缘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