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坐在青叔坐过的地方，思索着发生过的一切，然而脑子乱成一团，头痛欲裂。

我的心腹突然闯进来告诉我，阿语不见了。

脑中一下子有什么绷断了。我猛地站起来，却又站立不稳，倒在他的跟前，被他扶住了。

“你说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不是让你去看着她们母女吗？”

他一下子跪了下来，“属下有罪。”

我简直没法喘气了，挣扎着让他继续说。

“将军您让属下去照顾夫人和小殿下，可属下赶过去的时候，已然不见夫人的身影，只有小殿下一人在结界中，还留下书信一封。”

“属下知道夫人对将军的重要性，便派人找遍了整个大泽荒山，找了整整三天，还是……没能找到夫人。”

我颓然地做到了地上，目光空洞。

“结界并不强大，属下将小殿下带了回来，就在您的寝殿内。”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好像回了一点神。微微抬了抬下巴，问他，

“信呢？”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我的手上，我艰难地打开。

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字迹歪歪斜斜，十分仓促，看得出写信的主人急着要干什么。

“临渊，我是灵狐你是熠狐，我不喜欢和你睡觉。事已发生，你我都有错。我不会带孩子，你先带着吧。我有空了就来找你。”

呵，她竟是恨我的吗？她是不愿意的吗？

的确，是我强迫了她，还同她孕育孩儿。可是，我是想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啊！

为什么不再等我一下？等我说清楚？又是这灵狐熠狐的分别的缘故吗？

我哈哈大笑，这是多么荒唐的道理啊！我放声大笑，仿佛这样就显得自己没那么可笑。

然后口吐鲜血，眼前黑暗。

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长的黑夜，周身在墨一样的颜色里，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我沉沉睡着，没法醒来，直到听到一声哭泣。

我终于睁开了双眼，看见床头站着我的心腹，他怀里抱着哭泣不止的，我的女儿，我们的小若初。

心腹见我醒来，欣喜若狂。我慢慢坐起来，示意他把孩子递给我。

我轻轻地哄着她，看着她停止了哭泣，在我的怀里熟睡，一刻不停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凝视她安详的睡颜。

我得知，我昏睡了整整十天。这些天里，那些被青帝委以重任辅佐我的那些熠狐贵族长老们和我的心腹处理着族内的大小事宜，他们向外宣称青帝隐退，我为新任的熠狐狐帝。

同时，我得知，我和阿语的女儿虽然生下便是人形，但是却能吸收天地灵气自行修炼，宛如天地孕育而生一般，只是十分奇怪的是，丝毫看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灵力存在的痕迹，她的生长速度也极为缓慢，即便是以人类婴孩的标准来衡量，也是十分不正常。

我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心中无比的哀痛。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青叔交给我的责任，一定要让熠狐族灵狐族只需狐族一名足以，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女儿，一定要让阿语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再也找不到理由离开！

可我没想到，等我再次见到她，已是又一个百年之余。

在等她出现的漫长时光里，我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威望，改换狐族之名，并派出一队一队的狐去人间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然后回来交给其他族人；培训族内所有成员熟练掌握幻化人形之术，掌握人类的语言，了解他们的文化；甚至最后，让已经学会的族人前往人间“实习”“落户”。

停了杀戮以后，天地孕育而生的方式也没有大大出现，反倒是之前属于灵狐族的也很少有这种方式，但是大家也不是太过在意了。因为大泽荒山已经不再有种族间的斗争，就像之前青叔说的，我们最大的敌人是人类。

但我发现他其实说错了，人类，既是敌人，也是朋友。

只要我狐族可传承永恒。

人类真的很聪明。他们制造了很多工具，变化日新月异。但他们有时也很残忍，自相残杀远胜于我们。他们的寿命很短，我便让族人们记得不停地变换身份和居住地，这样下来，狐族倒也是平安的延续了下来。

如今，我也不需要再管什么，他们各自都生活地很好，孕育后代，安稳生活，以人类的身份狐族的本体悄悄摸摸又光明正大地生活着。

而我也孤身带着我们的女儿，在人间辗转游历，等待着她的出现。

小豆子长得缓慢，时常问我为什么她老是换幼儿园上，为什么不饿还要假装吃饭，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她却没有。

我能回答她所有的问题，除了这最后一个。

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只得告诉她，妈妈贪玩，等玩够了就回来了。

她又问我什么时候，我只能骗她，等她生日的时候妈妈就会穿着最美丽的红裙子来看她。

然后又在她生日的时候告诉她，妈妈走得太远，等下一个生日就会赶回来。

我不知道到底要骗小豆子多少次，直到有一次，她呐呐开口：“爸爸，妈妈来看我了。”

虽然我并没有感受到，但我确信，阿语她真的来了。

我喊着她的名字，带着小豆子追了出去，全然不顾隐藏身份，极速地在空中飞行。

终于在一处窄窄的巷子里，见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我看得出来，她很爱我们的女儿，既然如此，她有为什么离开呢？我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小豆子想去游乐园玩，为了掩护身份，我只得去“偷”一辆车来。设下厚厚的结界，我快速地离开，又快速地回来，却还是听到了扎心的话语，原来，她还是不能接受我。

但没关系，我会让她明白我有多爱她，我情愿她恨我怨我，甚至我可以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只求她不再杳无音讯，只要我还可以看见那天地至美的红色。

，

回到家，我本想和她说清楚，却被她耍赖留到了小豆子的房间里。也好，睡在孩子身边说不定她会心软，会迁就，会不离开。

我感受到她的眷恋，却也不懂，为何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要离开！

仿佛疯了一样，我想牢牢地禁锢她，把她融进我的骨血里，却慌张地发现她衰弱不堪，几近消散。

我简直就要崩溃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会是这样？

眼泪突然就那么汹涌，心口犹如刀剜，我留不住我的父母，留不住青叔，救不了大长老，最终，连我的阿语也挽留不住。

若初在她设下的结界里睡得香甜，我感觉到阿语使了法术，消除了自己在她脑海中的全部记忆，她是真的要离开，真的要离开我了。

阿语的身体渐渐透明，我搂着她的手好像若有若无地穿透她的身体，她在我耳边说下最后一句话，一句拙劣的半个谎言。

“我不是，不是，天地孕育的灵狐，我是一只，短命的，普通的红狐狸。你不要，不要再爱我了，我素来，素来不爱你的。”

我怎会不知她是不是天地孕育而生？

她在骗我。

但我却不敢连带后面一句也认为成谎言。

也许，她，真的，不曾爱我。

小豆子第二天醒来，仿佛没有见过阿语一样，而且她也奇迹般地飞快生长，开始像其他人类孩子一样正常地上小学，中学，高中了。

当她考上大学的时候，又停止了生长变化，整天和我的心腹家的那小子黏在一起，看的让人气恼。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让那小子带了去。

我的心腹还像以前一样，朝我下跪，保证一定会让儿子照顾好我的若初，只要我不介意，他便像女儿一样疼爱她。那小子也以性命保证，会爱我们若初一生一世。

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定能做到。

而且，谁让我家若初看上他了呢。

如此，也算安排好了，我挥挥手，便离开了。

我走遍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去找寻阿语的踪迹。

因为我觉得，她一定又躲起来了，我这次一定要找到她，再看她一眼，然后同她道歉，不小心纠缠她那么久，让她为难了。

我会抛下一切尊严求她，让我做她身边的一个护卫，一个下属，甚至一个仆人。我不再奢求她的爱和回应，只求能待在她身边，陪着她就好。

世间历经变化，沧海桑田，我不再记录时间，我怕我发现找了太久了，就坚持不下去了。

可我还是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的动作不再利索，我的头发胡子渐渐花白，终于有一天，我决定回以前的大泽荒山，在那里了却余生。

虽然我时不时会回去把那里翻个底朝天，然后无所收获地去别的没去过的地方。但这一次，我应该来了就走不了了吧。

大泽荒山倒是神奇，曾有人类来此生活，最后却也离去了，如今已无一人，已无一族群。

也好，我本就孤孤单单，就这样走了倒也合适。

我慢慢地晃悠着，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情，沉浸在其中，不经意泪湿眼眶，不能自已。

等我擦了双眼，抬头一看，却来到一处从未来过的地方，然而洞内有我熟悉的气息。

那是一口清泉，清冽非常，旁边蜷缩着一只小小的红狐狸，身影微微透明，沉沉睡着。

我眼前朦胧一片，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却不敢靠的太近，良久，才敢确定。

她就是我的阿语。

我坐在她的身边，等她醒来，等到我的身体也渐渐透明，也没有等到。

伸出手虚搭在她的身体上空，我觉得她在慢慢修复，身体也没有刚看见她时那样透明了，却也不知道她是下一秒醒，还是一百年后醒，还是永远也不会醒。

我想要搏一搏，我这副残躯怕是等她不得，不如拼尽最后的灵力传于阿语，或许能助她早日恢复醒来，同她说上一句话。

还是可惜，不能陪她了。

我用功将灵力传给她，身体已然涣散，只留一丝灵力维持自己的意识，飘荡在空中，缥缈得仿佛顷刻间就会消失在天地间。

我固执着睁大“眼睛”，看着那只小小的红狐狸，像我第一次在洞穴里见她的时候，她睁开亮晶晶的眼睛看了我一眼。

可是这次她没有，我看见她动了动眼皮，但是没能等她睁开双眼，我就已经消散啦。

我终于明白，漫长时光前的那一次，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她说，她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