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陈鹏哀嚎着要抄作业，叶阳把试卷拍他脸上，起身出了教室，跑到一楼行政室对面的走廊，双手和下巴放在走廊矮墙上，透过玻璃窗看那个埋头答卷的身影。

行政室周围没有教室，十分安静，阳光正暖，从窗外斜/射进来，灰尘如玻璃碎片般在空气里飘旋，风吹起，树叶沙沙响，落了几片。

王淮认真答题，在最后一道题上收了最后一笔，提前交了卷子，朝主任道：“我今天能考完所有科目。”

上午放学铃声响，两人在食堂草草吃了一点，叶阳不问他考得怎么样。考试后最好是什么都不问，知道自己前面答错了很影响后面的发挥。

高三生大多是在食堂解决午饭，吃完后叶阳带他在学校转了一圈，上课铃声响才回到三楼上课，王淮则回一楼行政室继续考试。

放学回家的路上，叶阳踩着单车，不可思议地说：“这么快都考完了！？”

“嗯，题目不难。”

一天就考完了所有科目，叶阳又想到昨晚他很快就答出压轴大题，默默在心里给他添上了“学霸”的标签。

叶清在制衣厂上班，平时就在厂里吃中晚饭。

叶阳把早上的剩饭放在煤气炉上热，王淮则把菜拿进微波炉里热，两人都没说话，吃饭时亦然。

吃过晚饭洗好澡，王淮坐在床边看《史记》，见他进来了便把书本放下，“叔叔婶婶什么时候回家？我想谢谢他们。”

“不用管他。”叶阳不知为什么烦躁，把擦头的毛巾扔在椅背上，“你要是考得好连着半学期的学费都可以省了，他也没帮你什么。”

叶阳和他爸爸感情似乎不好，这点王淮来的第一天就感觉到了，但他一个刚来的外人不敢多问。

“可是……没有他们我也不会在这里了。”

时间还早，叶阳坐在梳妆台前，从书包里拿出试卷开始做选择题，“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你别觉得欠他们什么，要是没有你爸那笔钱，我可能出生不到一天就死在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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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阳的母亲早产加难产，生下小叶阳不久便撒手人寰。

小叶阳只在母亲肚子里待了短短三十五周便来到世上，早产儿最常见颅内出血，小叶阳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机，医生竭力抢救的同时也告诉叶清做好心理准备。

叶清是个打工的，差点把房子给赔进去，终于是把儿子从死神手里抢了过来。

小叶阳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在保温箱里观察。一张张高额医药单把这个将近三十的男人压垮了，他不要脸地朝亲戚朋友借钱，都说患难见真情，以前经常往来的邻居亲戚一听到叶清要借钱救那短命儿子，都觉得他是死了老婆疯魔了，个个闻“叶清”丧胆，躲得老远，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

就在叶清几乎绝望之时，王淮的父亲朝他伸出了援手。

一条条汇款短信，救了小叶阳。

小叶阳最总算是挺过来了，叶清实在没钱了，草草把自己妻子安葬，他要打工，没办法照顾时时哭闹的小叶阳，不到半年便再婚，娶了个外省女人。

而王淮的父母，这对善良热心肠的夫妇，在一个月前，因为要去参加王淮学校的家长会，半路出车祸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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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叶阳放下笔，转头看着他。

他还是跟初见的时候一样十分平静，仿佛有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器量，没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感情。

“没关系。”王淮淡淡说道，继续看没有白话翻译的《史记》。

叶阳拿笔在试卷上戳了个洞，怎么也写不下去了。忽然听到外面有熟悉的脚步声，是叶清回来了，这会估计在找衣服洗澡。他干脆把笔放下，走到床边躺下，整个人埋在被子里，闷声道：“他来了，你要去就去吧。”

叶清在长椅上翻找衣服，听到开门声也不回头。

“叔。”。

叶清的手抖了一下，衣服又掉回椅子上，转头看见站在房门口的王淮。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个人儿子，自从得知那人因车祸去世，只留下个高中还未毕业的儿子后，他就决定要抚养王淮。

是要当成亲儿子的那种抚养。

“是你啊。”叶清笑了，青色的胡渣都动了起来，只可惜他面容憔悴，这一笑并没多好看。

王淮说：“我爸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叔，我以后会履行赡养您的义务的。”

“过来坐，别站着。”叶清朝他招了招手。

王淮过去坐在他身边，离得近了，岁月在这人脸上刻下的痕迹就越明显。

“叔家里也没什么，你在这安心呆着，不用觉得束手束脚的，把这里当成家，好好读书，以后出人头地，就不用跟叔一样在工厂里打工了。”

“我会的。叶阳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你们，今天我去参加入学考试了，明天成绩就会出来。”

“题目难吗？”

王淮摇了摇头：“我有信心。不会给叶阳和您丢脸的。”

“好孩子，高三功课多吧？你是插班生，功课别落下了，这边教学可能不比北京，你可要加把劲。”

王淮点点头：“嗯。”

叶清被他乖巧的模样逗得一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事的话就去写作业吧，叔要去洗澡了。”

第二天一早，闹钟一响叶阳就起床了，快速洗漱换好衣服，早饭都没吃就火急火燎出门，往行政室里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王淮的成绩……”

校长把卷子递给叶阳，笑道：“他是天才，你早上帮他把校服领了，明天就可以来学校报道了。”

叶阳接过那些卷子，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最上面的一张是历史。

满分。

熬过早上的课，叶阳一听到放学铃声就拉起书包冲出教室。

陈鹏屁颠屁颠跟了上来，转着食指上的篮球问道：“王淮过了吗？”

成绩不是叶阳考的，他却觉得非常自豪，骄傲地“嗯”了一声，走路都飘了。

“那他什么时候来啊？让他和我坐得近些方便我抄作业啊！”

“陈朋鸟同志，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近墨者黑。”

“小气。”陈鹏翻了个白眼，“哎你脑子乐坏了吧？怎么往那边走，不在食堂吃了？”

叶阳乐得魂儿都没了，留个正挥手的背影给他，朝车棚一蹦一跳而去。

王淮在做饭，他煎了蛋，上面淋了酱油，正要转身拿碗盛粥，被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南方的四月人人都穿短袖了，王淮看他满头大汗，马上走过去打开风扇，问道：“怎么不在学校吃？”

叶阳拉了把椅子坐下，脱下书包递给他，神秘兮兮地说：“我给你个惊喜。”

王淮很配合地笑了起来：“是什么？”

“打开你就知道了。”

王淮接过书包，打开，里面没有课本，是几个用透明袋包装着的校服。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叶阳便惊呼道：“你过了王淮！校长还夸你是天才，明天你就可以来学校报道了，开心吧！”

王淮本来没觉得什么，但见他激动成那样，竟然也跟着兴奋起来。把校服都拿出来，放在一边的空椅上，“谢谢。你先吃饭，我再去煎个蛋。”

叶阳说：“晚上出去庆祝一下？”

王淮打开冰箱拿了个鸡蛋，走到煤气炉旁边，打开煤气，把油倒上锅，滋滋声中夹着一句“好啊”，不一会儿就端着金黄的煎蛋走了过来。

“我还在担心你考不过呢，简直是瞎操心，你这成绩在级里排个前三都没问题。”叶阳一口饭还没吞下，声音含糊不清：“还说数学是你的死穴，就错了一个选择题，压轴大题连老师都未必答得比你好！”

王淮只道是题目不难，便坐下来安静地吃饭。他从小接受严格的家庭教育，吃饭时很少说话的。

叶阳边吃边说：“试卷是主任批的，我去拿试卷的时候可有面子了！对了，你的历史满分，是这届高中第一个！你这成绩考清华都没问题呢，何况你还是北京户口！人才凋零的三中终于要有清华学子！”

叶阳的成绩也不差，现在知道王淮是个超级学霸，便起了崇拜之心，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介绍三中的历史，还说了很多怪诞八卦。

王淮边吃边听着，时不时“嗯”一声算是回答。

叶阳先去行政室拿课本，沉甸甸的十几本，书包一下子重了起来，走出行政室碰到正要走进去的边荀。

边荀穿的是自己的衣服，看到他则礼貌地笑了笑。

叶阳点头回礼，自顾走了，走没几步就听到校长得意的笑声：“边同学，你和他是同桌了，要多向他学习啊，你爸可对你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