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电视剧里正义的主角，他宁可自己打工，也不拿王淮卖手表的钱活，怎么听都是个挺励志的故事吧。

于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叶同志带着王同志，一副挽起袖子跟我下田劳动光荣的模样，毅然走向制衣厂。

走到门口时，王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蒋老师打来的，他停下脚步按了接听，叶阳便也停下来等他。

“老师，嗯，我很好，谢谢您，真的吗？嗯…我考虑一下可以吗？好，再见。”

王淮挂断电话，双眼顿时变得像发光的星星，朝叶阳说：“蒋老师说，他有一个网上兼职文案写手的活，问我……我们要不要接。”

“挺适合你的啊，你可以试试。”叶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毫不在意地往前走了两步，背后的衣服却被人扯住了，回头问道：“怎么啦？”

王淮松了手，小心翼翼地问：“你写，好不好？”

“我是理科生。”

“我教你，你可以的。”

“倒不是你教不好，这是蒋老师给你介绍的活……”叶阳突然想到什么，瞬间变了脸色，皱眉，不悦地说道：“王淮，我曾经说过什么，我不需要同情。”

这份活儿是蒋老师介绍给王淮的，叶阳确实干不来，他没有专业知识，入了制衣厂就得跟一架自动机器般麻木地转动，可他那么好，他配得上更好的工作！王淮不忍心他去那种地方干体力活，想把蒋老师介绍的兼职让给他做。本是好心，却不料他自尊心这么高。

叶阳觉得王淮家里应该挺有钱的，小时候那笔医药费可不少，人家爸爸说转账就转账。

王淮会不会看不起穷酸小子呢？

叶阳心想，现在人是住在他们家，吃他们家的粮睡他们的床，可他总归是在富裕人家长大的，一定或多或少嫌弃过什么，所以叶阳更要尽心尽力照顾好他，而不是反过来，让他帮自己做什么，一点点也不想。

打定主意。叶阳转身朝制衣厂走去，“你回去吧。”

“我不——”王淮快步走到他面前，生怕他后悔带自己来的决定，现在就把他扔在制衣厂门口，勉强笑起来：“好了好了，不要就不要了，我也不要，我说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快点走吧，几点上班啊？耽搁这么会儿没事吧，会不会——”

叶阳声音不大，却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听话，你回家接这个活儿。”说完也不等他的话，绕过他往前走，快步走进制衣厂里。

叶阳一出现，生产组长马上走过来和他打招呼，哥们儿似的揽过他的肩膀，他有些无力招架，打了招呼后走到窗户往下看。

王淮还站在那里，孤零零一个人，看起来可怜极了。

叶阳每年放假都来这里兼职，做的是最低等的苦力活，没啥技术，组长和员工都认得他，热情得朝他问好，派给他活儿干——把一楼的材料搬到四楼上来。

还好，有电梯的。

叶阳百无聊赖拉着辆平板铁车走进电梯，来到一楼，把一筐筐四十多斤的材料搬上去。

“嘿，来了！”

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大筐材料差点倒了下去，直起腰，没好气地说：“什么啊，招呼不会好好打，吓人一跳。”

马林在一楼做裁床剪布，他上班时间没个准，经常迟到，这会儿才看见叶阳，笑道：“叔叔今天来得早，要不要带你去看看他？”

“天天都见面，有什么好看的。”叶阳弯下腰，马林比他快了一步，两人合力把那筐材料搬到板车上。

“几百年不来打球了，鬼仔那队来了个狠的，把我们收拾惨了，就指望你来替我们出口恶气呢！”

打球…确实好久没去，从北京回来就没去过了吧，手痒痒的……想教王淮打球。

叶阳吭哧吭哧又搬一筐：“这口恶气你们还是咬牙咽下吧，我没时间。”

马林炸毛了：“不是，你试也考完了，晚上大把时间去嫖啊？！”

叶阳把最后一筐材料搬上板车，叠在最上面，“嫖啊，你可别来祸害我造小人的伟业。”

“卧槽太阳你出息了！”

叶阳笑了笑，使劲推了板车，马林在旁边帮忙扶着塑料筐，顺便推了一把。

叶阳道了声谢，又说：“真有事，事完了去打，你别管我了，自己干活去吧。”

六点，打卡下班。

叶清还要上夜班，晚饭就在厂里吃。叶阳取了单车，绕道去市场买菜。

家门钥匙本来只有两把，他们父子一人一把，后来王淮来了，叶清就去多打了一把给他。叶阳开门进去，人却没见到半个，疑惑地走进厨房，把菜肉放下，喊道：“王淮？”

没人回应他。

……该不会被自己气走了吧！

叶阳连冰箱门都没来得及关，撒腿就跑。

夏季白天时间长，七点的天还没全暗，房间没有开灯，天窗射下微弱的白光，像舞台唯一一束聚光灯，风扇发出“呼呼”声，那人躺在床上，左手握着木雕。

叶阳在原地平复呼吸，走到床边，伸手，如戳破泡沫般小心翼翼戳他的脸，柔声道：“王淮，醒醒，我回来了。”

王淮睁开眼睛，人还没清醒，看到叶阳先习惯性地笑了，那笑容很短暂，很快，他又想到早上的事，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十分复杂。

叶阳受不了他这样看着自己，干脆不去看，一转身就看见放在梳妆台上的白色塑料药瓶，冷冷道：“你吃那东西了？”

王淮坐了起来，伸手要去拿药瓶，叶阳快了他一步，抢过那东西，盖上，握紧，语气微带着怒意：“你是不是总忘记我说过的话？我现在再说一遍，你听好了王淮——你没病，以后不准再吃这东西。”

王淮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把木雕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往床里边挪了挪，想伸出手，但伸到半空却停顿住，缓慢地缩了回去。

叶阳还要发作，王淮却低下头，声音沙哑：“你也带我去，好不好？”

叶阳实在不能理解他什么毛病，想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眉目软了下来，坐在床边朝他招手，王淮这才一寸一寸挪过去。叶阳揉了揉他睡乱的头发，忍着没再用刚刚那么重的语气，说：“蒋老师给你介绍这么好一个兼职，你看的书多，见识也广，我知道你对文字特别敏感，这活儿就你合适，待在家安安静静写，多好，怎么就偏偏要跟我去那地方鬼混？你这小身板干不来重活，我又不缺钱，要买什么就跟我说，我都会买给你的，嗯？”

王淮抬起头，眼里多了些红血丝，叶阳被他盯得后背发毛，握紧手里的药瓶，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这句声音太小了，叶阳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王淮不说话了。

“东西我先帮你保管着，我去做饭，你想看电视、干什么都可以，饭做好了我叫你。”叶阳把药瓶扔进抽屉里，锁上，钥匙揣兜里，“有想看的书吗？明天我回家帮你去图书馆里借来。”

王淮摇头，三魂七魄没一个在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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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叶清不是最早起床的，他上班的时间甚至比叶阳上学的时间还晚，这天早上，他打着哈欠去洗漱，路过厨房，又倒着走回去。

“王淮？”

王淮把煎好的蛋铲进盘子里，闻声回头，“叔，早安。”

叶清闻着香喷喷的鸡蛋味，走到他身后，“放假了就不用起这么早了，饭我来做，快回去睡觉吧。”

王淮脱下围裙挂在墙上，小声控诉：“叔，叶阳不肯带我去制衣厂上班。”

叶清大惊：“什么？他竟然要带你去制衣厂？！”

王淮十分委屈：“他不肯，可我想跟他去。”

“不行！”叶清马上说，“我不同意。”

“为什么？”

“临时工都是要干重活的，你说你这瘦得跟麻杆一样，回家一趟就病了，我怎么放心你去那种地方干活？还有，你的性格，去那种地方定要吃亏，阿阳是为你好。”

王淮急了，“叔，我可以干重活儿的，那次只是淋了雨，您让叶阳带我去吧，好吗？”

叶清依旧很快就否决：“不行，绝对不行，王淮，大学学费不用你担心，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叔说，你也不用觉得欠什么，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才是正经，知道吗？”

王淮闭上嘴，慢慢地点了点头。

叶阳是最晚起床的，走去厕所洗漱，王淮从厨房里走出来，两人目光撞了个正着。

“早。”叶阳道。

王淮盯着他看了足有两分钟，什么也没说，越过他走进房间。

叶阳：“？”

叶阳和叶清都洗漱好了，就等王淮过来一起吃早饭，他却端端正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乍一看还睡得挺舒服。

叶阳没叫醒他，回厨房吃饭。叶清夹了点蛋放进嘴里嚼着：“阿阳，你是不是要带王淮去厂里干工？”

叶阳说：“没有。”

一旦扯到王淮，叶阳绝对不会想平时那样打死不开口。叶清便继续说：“你们俩，干什么都要一块，但这事我不同意，王淮是你王叔叔的儿子，是我们一家的恩人，爸爸虽然穷，但教过你一定要知恩图报，你要照顾好他，要让他无忧无虑，一直到能够自立为止。厂里的活又累又脏，工人都是爱找事的文盲，绝不能让他去里面受人欺负，懂吗？”

叶阳“嗯”了一声。

两人吃完了，叶清把单车弄出门，要去上班了。王淮从房间里冲出来，跟在他身后，想求叶清带他去制衣厂。

叶清一眼就看破他那点心思，说：“王淮，家里就交给你了，回家叔再做饭，您要是饿了，冰箱里有水果，手机电视别看太久，知道吗？”

王淮“嗯”了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叶清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王淮这才说：“……叔，您带我去吧。”

“你这孩子，叔是为了你好，不行就是不行，快进去，看看书玩玩手机什么的，啊。”

王淮无奈，只好点头。

叶阳窝在客厅玩手机，他是临时工，耽搁一会儿没什么问题，他也不想和叶清一道儿上班。

王淮进屋，顺手把门关了，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蹬着大眼睛看他。

时间差不多，叶清应该到厂了。叶阳把手机放口袋里，起身问道：“怎么不去吃早饭？都要凉了。”

王淮眨了眨眼睛，“等一下就去吃。”

“现在去吃吧，我要走了，你在家没事就看看书，我们午饭就不回来吃了，你自己做几个菜，出去外面吃也行，晚饭我回来做，我爸大概还要加班。”

王淮点了点头。

叶阳坐上单车，朝他挥手：“进去吧，我六点就回家了。”

王淮目送他远去，挪动沉重的脚步回屋，把大门关严实了，从自己那辆二手单车上拆下一根铁丝，鬼鬼祟祟走进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