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高高兴兴去上班，却扫兴而归。

时间还早，叶阳上网找兼职，但网上信息真假难辨，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你看。”王淮把手机拿给他看，“这是第一单，雇主要求写雨伞的介绍文案，他跟我说审核通过了。”

叶阳眯起眼睛，很仔细地看，没放过每一个标点符号，看完觉得不买一把伞不行了。

“我来接单，你做我的枪手，这个暑假结束了，大学还可以继续做。”王淮说，“你不用担心我的学费，我自己能解决。”

“你真是……”叶阳苦笑不得，伸手在他头顶揉了揉，“那王老师，我应该怎么做呢？”

王淮高兴极了，把椅子挪到他旁边坐下，指着自己刚通过的文案，认真介绍起来，说得有声有色的。

叶阳斜这眼睛偷看他，很狠抽自己一巴掌。

那天让王淮独自一人回家，其实是有一点死要面子的原因。叶阳自以为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是他可能误会了，那天王淮没说完整的话，应该是这么一个意思——

只是关心自己，并非同情。

叶阳在心里纠正——

只是亲人间的关心，而非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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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发现两人都没去工作，招呼王淮去客厅问发生了什么。

王淮说叶阳在做文案写手兼职。叶清似乎不太能理解这玩意儿，以为他整天抱着手机是在打游戏，听王淮这么说很放心，对他们不去制衣厂打工没什么意见。抹了把脸，从口袋里摸出张银行卡，交给王淮。

“这是叔给你们存的大学本，本来还有更多的……你们都已经成年了，这钱由你们自己保管，你的话我很放心，就是阿阳他舍不得花钱，吃的少，你多照顾他，别省着吃，不够再跟叔要。”

王淮走进房间，把银行卡放在桌上，叶阳边听歌边码字，把耳机摘了，好奇看着他。

王淮重复了一遍叶清的话，末了补充说道：“今天的稿子交了吗？”

“交了，还没消息。”叶阳把卡推了回去，“这东西你收着吧，我需要再跟你拿，他给你的不是？”

叶阳交稿子的号是王淮的，钱也是打到王淮账户，现在再把这张卡交给他，正真就是光棍一个了。

“那我先替你保存，你需要就跟我说。”王淮把卡放进自己的抽屉里，和从自己家里带来的那张叠在一起。

叶阳点点头，说：“哦对了，你还想学篮球吗？”

“想啊。”王淮转身，“你终于想起这事了啊。”

“之前还真忘了，明天我们去朋鸟家借球，你别看他那样，他可是我们班篮球队队长呢。”

“这倒是不难看出来。”

叶阳哈哈笑了两声，“我跟他还挺有缘分的，高中同班了三年，经常一块打球，马林也认识他，高一我们仨儿天天晚上去打球，高二学习开始紧张，我就很少去了，后来朋鸟也不去，只有马林雷打不动，天天晚上都在那儿打，明晚我叫他们让出半个场来，先教你控球。”

一想到要和马林在同个篮球场打球，王淮有点不乐意，“在家里练吧？规则我都懂。”

“没有实战经验怎么行？篮球框和三分线都是家里没有的。”叶阳很快就想到什么，“要不我们白天去？马林那些上班族只有晚上才会去那玩。”

果然，王淮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叶阳哭笑不得，“真是……你对马林有什么偏见啊。”

“没有。”

“别开玩笑了，一样是打篮球，你看朋鸟还挺顺眼的，难道你还是外貌协会？”

王淮并不讨厌马林，只是不希望叶阳和他接触，怕他带坏叶阳。

人的适应能力和应变能力是很强的，现在他们正处在青春期，跟什么样的人交朋友，可能关系到人的一生。

但这些话总不能说出来，于是王淮想了想，竟然就真的点头了。

叶阳仿佛被人当头一棒。

该死的朋鸟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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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干就干，下午五点，叶阳去借篮球。

暑假时期，篮球场的人很多，看起来大多是初中生，投来投去没几个进，还笑得挺得意。

叶阳小时候身体不好，医生建议他多运动。他一开始是冲着没事锻炼锻炼身体才去打的，没想到这方面天赋极佳，玩着玩着竟然打成“东方不败”。他经常想，要是学习上有这样的天赋就好了，不会因为一场考试没有进步沮丧好几天。

王淮转过头看着他，“叶老师，我要从哪里开始学呢？”

“先熟悉篮球场，然后教你控球——不对，差点忘了你说过的，那我们从控球开始吧。”叶阳放下篮球，边拍边说，“双腿打开，腰下沉，重心放在腰上，运球要快和稳。”

王淮认真地看着，慢慢打开双腿，摆好姿势，左手一上一下拍打着空气。

叶阳：“……”

这个打开双腿微微沉下身体的动作略带着侵略性，王淮为人稳重、性格内敛，他更像是拿着本书捧着杯茶坐在阳台晒太阳的斯文人，那肯定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美景……很难想象这么温文尔雅一个人，在球场上纵横驰骋的样子。

不过越难想象，叶阳就越是想看！想着想着，一不注意，球从掌心滑走了。

王淮眨了几下眼睛，眼里满是询问。

叶阳道：“额……那个，不是左手。”

“哦。”王淮应了，走去捡球，抱着球跑回来，“我可以试一下吗？”

叶阳说：“当然可以，今天本来就是要教你的。”

王淮用右手拍球，拍没几下，球就溜走了。

“没事，新手都这样，慢慢来，我去捡球。”叶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王淮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蔫蔫地说：“换只手可以吗？”

“换吧。”

王淮换了只手，沉下腰，全身心注意力都放在左手上，他仔细控制力道，既不太大力导致球反弹震伤手掌，又不会让球溜走。

这是叶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王淮——他好像瞬间把周围的一切都隔绝在外面，专心到对篮球都十分温柔的程度。

王淮总是一副什么都很无所谓的模样，学习也好看书也罢，都好像是无关紧要、打发时间的游戏，这么认真的模样，叶阳还是第一次见。

换了左手，他的运球姿势和掌控球的起落都十分完美，唯一的不足就是速度不快，略显青涩。叶阳很快就瞄准了空隙，伸手把他的球给抄了，抢断他的运球。

王淮看着在叶阳手中起落的球，笑了起来：“好快，我都没看到你怎么出手的。”

“你也可以，你是真正的天才，额……左手的天才？”

“你教出来的。”王淮很快就忘了之前的失误。他笑起来多了几分孩子气，纯净的一双月牙眼，煞是好看。

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个曾服阿米替林的抑郁症少年。

“接好。”两人不过距离两米，叶阳把球传给他。

王淮稳稳接住了。球沾了些泥，因为是叶阳传过来的，拿在手里十分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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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6号，高考分数查询窗口上。

王淮输入叶阳的准考证，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人。

叶阳吞了口口水，说：“查吧。”

王淮颤抖着手指，按了确认键。

叶阳的分数超过第一批重点本科线，可惜跟十大名校无缘了，第一志愿落榜。这本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倒没多沮丧。

王淮还怕他难过，出声安慰道：“比你三模有进步。”

叶阳说：“快看看你的！”

王淮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很快按了下去。

“……”

叶阳揉了揉眼睛，盯着屏幕，看得眼睛都酸了，又看了看他，勉强笑了起来：“输错了吧？再确认一遍。”

王淮对这个结果很满意，指着手机屏幕，好心提醒道：“名字在这里啊。”

王淮的总分只比叶阳高了三分，第一志愿两人都扑街。

“你真是……”叶阳哭笑不得，想揍他又下不去手。

王淮三模的分数上清华北大是没问题了，而且叶阳觉得，高考试卷没比三模难到哪里去。

毫无疑问，他是故意考差了。

叶阳应该跟个一心望子成龙的家长一样，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小孩，但他除了感到惋惜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无比真实的声音在心里弱弱地说——似乎这样也不错。

不错？

王淮的第一志愿落榜，和清华北大失之交臂，叶阳竟然还觉得……不错？

王淮不知道叶阳翻天覆地的纠结，他高兴坏了，仰躺在床上，张开双手，卷着被子滚来滚去，“接下来就等录取通知书了。”

两人第二志愿填的是同一所学校，如果不出校区不同的意外的话，他们可能每天都能碰面。

这个好消息砸得王淮高兴得摸不着北，叶阳难得看到他这么调皮的模样，除了摇头苦笑之外，也没法说他什么了。

忽然，被扔到一边手机响了起来。王淮从被子里脱身，找到手机一看，笑容僵硬在脸上，犹豫了三分钟还没决定好接不接。

铃声不死不休地响着。

叶阳正想着要不要走出去，王淮按了接听。

“阿淮，你什么时候清华报到啊？”

王淮道：“Z大。”

“怎么可能！”江子卓大惊，“你怎么会在Z大？不是…你故意的，为什么！？”

王淮自嘲地笑了声，“考不上。”这是实话，分数不够，上不了清华。

叶阳起身，走出房间，关门。

“你别骗我，我还不了解你吗？！告诉我为什么。”

一个个都是肯定句，救火般着急的语气。

王淮没说话，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他也不想改变。

“你忘记了阿姨一直很希望你考清华的吗？你明明可以…我拼了命学习，努力想要追上你，好不容易考上了，可你却……为什么？”江子卓哭了，很没男子气概，听声音就能想象到他一定哭得很难看。

王淮听着那边哽咽声，有些无奈，“恭喜你子卓，你也恭喜我吧，我很好。”

“你要我说什么好听的话，来祝福一个本可以考上清华的学生去了Z大？阿淮，我问你，叶阳是不是也考了Z大，是不是？！”

王淮毫不犹豫地说：“是。”

哽咽声突然消失了，江子卓冷冷地说：“这就是你考Z大的理由吗？”

王淮再一次沉默，他在想找什么理由来挂断电话。很快，江子卓的声音又传来，甚至可以说是逼问：“你四月份还转学，去a市那种破地方，违背阿姨的心愿放弃清华，去Z大跟他一起上学，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

嘟嘟嘟——

王淮挂断电话，拇指还微微颤抖着。铃声又响了起来，他一个激灵，把手机丢在床尾，好像那是什么咬人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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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度过风平浪静的几天，Z大的录取通知书邮寄下来。

两人去邮局领，叶阳看他高兴，顺路带他去附近的奶茶店坐。

吹了一下午吹空调，叶阳骨头都酥了，提不起劲儿写稿子。

“录取通知书拿到了，你……有打算回北京吗？”

王淮拿着手机，飞快打字的手指突然停住，把手机放下，叹了口气，说：“是该去跟他们说一声。”

叶阳道：“我跟你去。”

“他们看到你会很高兴的，我一直想带你去见见他们。见完面，我们就马上回家，好吗？”

叶阳哭笑不得。

如果他们知道王淮考了这个成绩，说不定会从坟里刨出来把自己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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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王淮把两份录取通知书放在桌子上，拿着晾衣叉去收衣服。

厨房里传来叶阳的声音：“吃饭了。”

“好。”王淮应了，折好衣服，起身去吃饭。

晚上，王淮回房里看书，外面传来开门声，他把书放下，噔噔噔走到客厅。

叶清拿着两张录取通知书，字没看懂几个，却爱不释手地摩挲上面的烫金宋体。他胡子都没刮干净，黑眼圈明显的脸上，满是泪痕。

叶阳刚洗好澡，打开浴室门。

“过来。”叶清朝王淮招了招手。

王淮走到他面前，转头看着叶阳，意思再明显不过。

叶清眼眶通红，哽咽道：“……阿阳，这时候就不要跟爸爸闹别扭了，好不好？”

叶阳和患有严重精神分裂症的父亲很久没说过话了，换做平时，他洗完澡出来，会无视坐在厅堂抽烟的老爸，直接走回房间看书学习。

但是现在，王淮站在那个已经现出老态的人身边，他觉得自己无法拒绝这份邀请。

“做什么，腻腻歪歪的。”叶阳走到王淮面前，手里还拿着擦头发用的毛巾。

叶清张开双臂，把两人揽入怀中，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你们……都很棒，真的，我为你们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