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 12

在家呆着的第二天早上,司玫收到了面试短信。

靠在椅子上愣了三秒钟,才一跃而起,冲出卧室,“妈妈,有公司回复我消息了!”

厨房里,黄美茹正炸香椿卷,油滋滋地跳着响。

闻声,她单手撑着灶台,回头,忍着轻微的腹痛,“真的?上海的事务所啊?我们家黏黏真棒,那赶紧买回去的票呀。”

司玫笑了笑,从餐桌上抽了张纸巾,过来帮妈妈擦汗:“不急的,人家说周二呢,我先陪您过完生日。”

“……那好吧,”黄美茹咳嗽两声,“你快出去吧,屋里油盐呛。”

司玫撸起袖子,“我帮您!”

“你又不会炸,等会儿把我包的都弄散了,快出去。”

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那好吧。

次日,便是黄美茹的生日,不过她今天值班,一早上去了居委会。

司玫早早起床开始张罗,去附近的超市买菜,最后又绕道十字街端头的老蛋糕店。

老板娘是老街坊,转头去橱柜里拿蛋糕,又笑着迎来,“黏黏来了?今年要毕业了吧?这下终于好了,你妈妈也快退休了,苦尽甘来,后面都是享福的日子了。”

她抿唇笑了笑,接过预订的蛋糕,“谢谢阿姨。”

又同老板娘告别。

走出门,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轻轻把蛋糕放到一旁花池的边缘,拿出手机来,是妈妈的来电。

正是上班忙碌的时间,妈妈很少给她打电话的。

或许亲缘相系的缘故,司玫心尖忽然涌起一股无名忧忡,舒了口气,摁下接通,“喂……”

那头却是居委会的陈阿姨,语调急促:“喂,是司玫吗?你在不在家?赶紧回家拿社保卡,到市一医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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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今天回主城区的。

但顾连洲驾车从香水桥下来,驶到十字街,却见柏油路畔卷起扬尘,香樟树下灰蒙蒙,少女站在站台旁,艰涩地腾出一只手拦车。

他稳稳地驶过去,降下车窗。

她似乎先因停下的车而疑惑,继而也不畏生人危险,蹒跚地向他跑过来。

距车还有一两米时,司玫定睛识出了车型与车牌,微顿不到一秒,加快了步子,隔着车窗望进去。

真的是顾连洲,黑色衬衣,微张的袖口被单臂搭在方向盘上,投来目光沉静。

没心情去深究为何今日会在此相遇,司玫努力控制声线中的颤抖去请求,但显然无济于事,“顾老师,您……”

“上车,”顾连洲先声,“这儿不能久停。”

他利落开了门锁,将视线收回,直视前方。

司玫深吸了口气,恍若于无望深渊中给予救赎,拉开了车门。

他推动档位杆,斜睨她满手的杂物,示意她丢到后座。

危情时下,司玫也不再客套,越过中控,将一塑料袋的日用全丢了过去,唯独留下蛋糕盒,小心翼翼捧在怀中,才系上安全带。

车辆绝尘,顾连洲听着她的指引,拐进后街巷口,应是她家的小区。

一路上,她囫囵地解释情况,刚刚接到母亲单位打来的电话,说她工作时腹部严重绞痛,现在已经被送往市一医院,初诊是急性阑尾炎,其实母亲前几天就有轻微症状了,可不当回事,现在情形严重,有穿孔的风险。

他眉眼抬向内视镜。

少女面色清寂,眼尾微红,拖下两弯渐干的泪痕,揪着安全带的指节泛白,但语气上已回复几分不符年纪的镇定。

前情讲完,刚好到达。

踩下脚刹,顾连洲偏头对她匆匆一句,“我在楼下等你,速去。”

司玫与他对视一眼,飞速地说了句谢谢,不做犹豫,推门下车。

仅两三分钟过去。

少女下楼如携风而来,提着托特包钻进车里,顾连洲很快启动倒车,从狭窄的小巷子驶出,到达主路后,立马将速度飙到限速的边缘。

两旁的香樟幻化成青绿色的绸带,向后飘扬。

司玫紧抱着包,望向窗外出神,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我的蛋糕……”

“我放后面去了。”顾连洲道。

头往后一偏,舒了口气。

蛋糕纸盒果然稳稳地搁在中间,扎在顶端的塑料丝带,轻微晃动。

“顾老师,我今天……”司玫收回目光,几乎忍着泪意,笃定道,“我真的谢谢您。”

身畔的人对诚挚的感激并未反应。

下颌微动一下,“……到了,下车。”

司玫转向窗外,又回头望他一眼。

抿了抿唇没说什么,立马拉开把手,直奔外科手术室。

窗外身影消隐于转角,这时,值班亭的一个保安走过来,敲了敲窗户,“先生,这儿不能停车。”

顾连洲回过神,“打扰了,这就挪。”

目光由窗外转向后座,满堆的日用还有一方小小的蛋糕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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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玫在手术室外守到了中午,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手术很成功,但术后护理不可掉以轻心,头三天需在医院观察,出院后恢复期的饮食亦应从流食开始,忌讳辛辣生冷。

“谢谢医生。”

听完交代,司玫给医生深深鞠了个躬,火急火燎地跟着护士去病房。

全麻的手术,黄美茹还没醒过来,陪护在床边的,是居委会的陈阿姨。

司玫轻轻走过去,由衷跟陈阿姨道谢,耽误她上班时间了,让她先回去上班,后面就由自己留守。

“那行,”陈阿姨拍了拍她的手,“我就先走了。”

“阿姨我送您。”

陈阿姨摆手:“不用,你在这儿守着你妈妈就行了。”

司玫还是执意,送阿姨走到了电梯厅。

回到病房后,才搬过椅子坐到了黄美茹的床畔,伸手拨平她额稍的头发,指尖又抚到她眼角的周围。

这一刻真正地放松下来,近乎释然地,唇边溢出笑意。

同时眼眶愈热,她垂眸眨了眨眼睛,洒下几滴温热的液体。

约莫下午三点多,黄美茹身上的麻药终于退去,被下手指翕动。

司玫欣然不已,跑到床边时母亲已然睁开了眼,看到女儿守在身畔,温和而坚强地道:“黏黏……”

“妈妈,您醒啦。”司玫细细鼻子,“我去摁铃,找主治医师过来。”

不一会儿,医生敲门进来,询问一边黄美茹术后体感,记录备案,又转头叮嘱司玫,排气之前不能喝水吃东西,切记。

司玫答应点头,又送医生出去。

黄美茹:“黏黏,医生说什么时候能出院了吗?”

司玫回过头,“您放心就好,医院待几天就好了,我陪着您。”

“那你……面试怎么办?”

司玫在一旁倒水。

滚烫的热水从茶瓶里倒出来,烫弯了薄薄的塑料杯。

“……没关系的,春招实习单位多,还有其他几个单位回复我呢。”

黄美茹还是放心不下,“黏黏,明天我能出院吗?”

“不能!”司玫转身,端着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您就按照医嘱来,医生说什么时候能出院了,我再接您回家!”

黄美茹叹息。

“您叹气做什么?”

“……没什么。”

司玫轻轻托住黄美茹的手,浅浅一笑:“妈妈,您真的别想那么多,健健康康的就好了。我会好好找工作的,等以后,我还要带您去环游世界,去看卢浮宫、朗香教堂,还要去看我将来设计落成的建筑。”

司玫对外人显得内敛慢热,但一贯对家里人嘴甜。

黄美茹被哄得笑逐颜开,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忽而想起些什么,问她忙到现在,吃饭了没。

司玫一怔,还真忘了。

“去吃饭。”

“我去吃饭了,您怎么办?”

“下楼一趟,几分钟不就回来了,”黄美茹说,“再说还有护士呢。”

司玫掖了掖被角,笑,“好。”

刚走到外廊,司玫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提起手机,顾连洲的名字闪在屏幕上,她隔着蒙了一层灰雾的玻璃向下望,那辆黑色沃尔沃停驻于场地一角。

过去三四个小时了,他居然,还在?!

司玫按下了接通,加快步伐,“喂,顾老师,您怎么还没走?”

听声音,她的情绪似已平复下来,甚至透着几分不解与无辜。

顾连洲扶着方向盘的手稍松,“我车后座丢了一席的东西,你让我往哪走?”

“下来。”

一记不耐烦的冷鞭催促,声音几乎又回复到初遇时的平淡。

她忙踏进电梯,“您稍等,我马上就下来了!”

三分钟后,司玫走出大厅,往停车场小跑。

然而刚才在楼上还看到沃尔沃停在西南角,现在却见是辆奥迪,正在往里倒车。

车呢,人呢?

她提起手机准备拨电话。

“小姑娘,过来。”

站在停车场亭门口的保安忽然向她招手。

她惊讶地指向自己,保安点头,就是叫她。

司玫这才迷迷糊糊走过去,保安从值班亭出来,一手是满塑料袋的日用杂货,一手是包装完好的蛋糕盒子,递过来,“小姑娘,这都是你的东西吧?”

司玫忙不迭点头,赶忙接过来,“谢谢您,是我的。”

保安摆手,“不谢,刚才有位先生留这儿的,你拿到了就好。”

先生?

司玫迷糊地回了病房。

黄美茹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吃饭了吗?”

司玫抬头,转作笑脸,“……啊?妈妈,您今天过生日,我就把蛋糕拿回来了,您现在的肠胃不能吃,但是还可以许愿呀,等会儿我把它吃掉就行了。”

邻床打针的护士听了,转头过来,笑夸有这样的女儿真是好福气。

司玫讪讪而笑,给妈妈唱完生日歌吹完蜡烛,又切了一小块蛋糕分给护士姐姐。

等妈妈睡过去了,她捧着剩下的一块,坐到飘窗边,望向楼下,车辆进进出出,往来更迭。

一勺乳白的奶油慢滑入口中,她尝到一股绵绵、延迟的甜意。

可仍是想不通。

如果有事要走,早丢保安室不就行了。

在楼下呆那么久,不是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