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曲陵一生由为任性,不惑之年开始收集古籍,在知天命的年岁走访大历山川,没想到在古来稀时会死在田野间。
前方战事瞬息万变,在看见安城东南角起的烟雾之时,曲陵就知道这烟八成是个虚幌。
若是四周烟雾四起,又?怎么会将那火,那烟遮在自家的位置上,那烟不是欲盖弥彰,便是弄虚作假。
战场上用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曾在古籍上看过,还有一国的军师以大开城门,用一曲就击退了敌军。
以沈誉的性子,曲陵知道他也很快落于下风,因此趁着军营变动混乱曲曲之际,曲陵写下两封书信,一封放在军营内,另一份放在自己身上,之后抱着自己万分珍惜的书简跑了出去。
逃,不是他要逃,而是他怀中的书需要逃。
沈誉不是怜惜文物之人,古籍落在他的手上必难存活。
然而跑到了田野,如今已经春种之际,抬头看见的却是一望无际的荒地。
农民没过春播种子?,嫩苗没有可以照顾它们的主人,望着一片荒芜,曲陵逃离的脚步陡然停了下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错事。
为了怀里的古书,他为沈誉助攻,给楚曜容点醒,如今两虎相争,只有百姓遭殃。
他在其中做了太多错事。
古书从曲陵的怀里掉落下来,书简上很快沾染泥土,看着眼前种种,曲陵心中一悸,也跟着栽倒下来。
他本出身田野,从田野之乡寻古来文化之宝,寻了半生,最终也倒在了田野,没有再能起来。
他也没机会再去挽回自己曾做过的一切。
他守护的古籍没有错,追寻的意义也没有错,真正错的人在他自己。
书籍从他手上掉下的那刻,那些书滚烫地像火球,灼烧他的心胸。
古籍藏着千年智语,圣人之思?,闭上眼的最后一刻,望着原本绿野丛丛如今只剩荒寂残败的田野,他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去守着那些古籍。
活到这古来稀的年纪,却发现白活了这一生。
……
安城内的进攻已陆续停下来,穿着厚重铠甲的将士们身上满是污血与汗水,他们脸上头一次洋溢着笑,没有疲惫,而是一种守护了家园的满足的笑。
守城大半月之久,他们头一次痛快地进攻,痛快地杀敌,最重要的是,护好了他们后方的家。
成欢没去迎接那些归来满是笑容的将士,她手握着从芍药手上拿下来的玉镯,目光沉沉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傻女人。
仵作告知她,芍药所中的是一种蔓毒,只在昊天才有。
蔓毒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陌生了,本是异城的毒,在大都的王宫却常出现。
楚曜容养了一屋子?的医师就是为了解此毒。
可这毒是哪里来的?
来自昊天的毒,除了那个男人,成欢已经想不到其他。
“那他呢?”在这顶棺材旁也有另一顶,里面躺着一位身披铠甲的男子,正是沈誉旗下的许梓。
成欢看那男人一眼,随即将目光又?落在芍药身上。
芍药离开春风楼后给她写过信,她说她遇到了很好的男人,在春风楼二十几载都没遇见这样一个宽容且待人温柔的男子,愿意娶她为妻,愿意纳她进府。
风尘来的女子对这些?再正常不过的婚嫁之事带着莫名的感激。
对普通女子再正常不过,对她们来说却犹如天赐。
成欢以为她真的过得很好的。
所?以离开王宫她没有去打扰过她,如果她们两人之中有一人生活幸福,于她们而言,即使只是有了一半的幸事,但这却是两个人的快乐。
她们一直如此,在春风楼也是如此。
她今日开心,她便也开心。
可这个男人又?做了什么?
胁迫自己的妻子,利用自己的妻子,实在死不足惜。
一旁的仵作回道,“一箭毙命,与这位夫人不同。”
成欢点点头,随即让人将许梓的棺材关上,如若不是他最后拿身子?为芍药挡着风沙与袭击,成欢也没想着给他一顶棺材。
很快有士兵过来,成欢朝人吩咐几句,随后有人将那顶棺材抬走。
屋内此时便只剩下一顶,仵作看着一旁的女子,有些?意外她没安排他们合葬在一处。
夫妻合葬自古传统,仵作看着面前这个气场不凡的女子,默默低下了头,不作询问。
成欢将手上的玉镯重新放回芍药的手腕上,她随后站起来朝棺材中的女子诚恳弯腰拜礼。
见状,屋内的仵作一一退了出去,将这空间留给这名女子。
等人走后,屋内恢复宁静。
成欢低着头跪在地上,闭着眼静静默哀。
李氏芍药,出生记事便在大都盛名的春风楼,一世疾苦,未有血脉相连之亲,未遇真诚相待之士,做过红牌上东厢,也入过低贱之室求得生存。
少时,芍药不知自己的姓氏,只因得过一位卖豆腐的李婆婆赠送过豆花,芍药便作自己李芍药。
身若浮萍,长在泥淖,却是个心善知恩之人。
成欢低着头,地上被一滴滴泪水打湿。
为什么心善的人只能躺在这棺材之中,凭什么他沈誉还能在外面愚昧百姓胡作非为。
恨,无比地恨。
不知过了多久,成欢站起身来,她亲手将棺材盖上,从屋里走了出去。
外面天光大亮,春风徐徐吹来,她头一次不再茫然。
原先还觉得自己对安城来说像个外人,戴着面纱只因为自己在这座城内格格不入。
如今想来,他们共同的敌人都是那个人,他们的家也都是身后的这座城,何必在意其他的外物。
杀沈誉,击败沈氏。
成欢直接向议事大厅走去,见里面的将领都在,成欢拿出一把匕首,看着胡韦和安越,说道,“击杀沈誉,不惜代价!”
胡韦接过匕首,那是她用来护身的,他看着她,问道,“用何办法?”
“诱蛇出洞,一刀毙之!”成欢沉声道,仇恨占据了她的眼,此时满是红丝。
胡韦看着她,想了想,应道,“好。”
“胡韦!不可!”安越在旁阻止道,这两人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惜代价击杀,如何能不惜代价!
他们不能让王上的牺牲白白浪费。
胡韦摆手道,“如今只能如此!如此才能保安城!”
他敬重成欢的选择,即使她是成桉的妹妹,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守护这个他已经护了十年的城。
成桉是为这座城牺牲,其他人又为什么不能?
胡韦叫来士兵,见状安越大声阻止,“王上就在城外,援军也已经到来,你们不能如此极端行事!”
击杀沈誉是必然之事,可不能如此冒险。
诱蛇出洞,如何去诱,必然要先进蛇洞。
闻言胡韦扭头质问,“安城守城已将一月之久,城内粮食紧缺,根本再也支撑不住,他楚曜容即使是大历王上,可他曾有为国为民做过什么!”
胡韦一字一句地谴责道,“楚氏为王,与沈氏为君的差别又在哪?我们安城的将士向来守护的是这个国,这个家,不是他们某一族!”
这个话不是胡韦说的,而是成欢的哥哥成桉,他的好兄弟曾质问魏蒙的话。
那日,胡韦拉不住成桉,就只见成桉跪在地上声声质问,“将军,卑职不懂……我们保护的到底是沈家,还是我们大家?”
他们保护的到底是什么?听命的到底是谁?
是沈氏?还是楚氏?
难道他们每一位从军之人,原先心中所念所守的不是他们的家国吗?
家国又是谁的,它不应该属于某一族,某一人,君王君王,一国之君,一国之王,应该像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而是天天在后宫醉生梦死,不知民生疾苦。
胡韦一句一句质问,激起不少在场人的愤慨。
安越说王上在城外时他们还犹豫要不要去救,如今听胡韦所言,只想击敌杀人。
不为什么君王,只为他们自己。
然而,胡韦的一声声质问却让成欢清醒过来。
不是这样的,楚曜容不是那样的君王。
胡韦又接着道,“当年王上实行分崩合一,残害安城百姓,如今危害安城的都该击而杀之。”
“击而杀之!”
“击而杀之!”
他们说杀谁?
杀沈誉,杀楚曜容?
不是这样的。
成欢怔住,看着身旁人一声声的呼唤,大脑一片空白。
安越在旁唤她,“王后!王后!”
安越的呼唤声慢慢使周围的人看向她。
他们差点忘了,这个女人是王后,也是沈誉口中的妖后。
胡韦看着成欢,随后对周围将领道,“她是成将领的家妹,也是我安城护城的将士。”
成欢看向胡韦,又?看了看这四周喊击而杀之之人,对安越道,“王上在哪?”
胡韦停下,皱眉看着成欢,不解。
若是王后,难道不是更比他们清楚那个王上是如何整天醉生梦死,弃他人生命如草芥的么?
大厅内只余三?人,胡韦朝成欢问道,“成姑娘,是您说击杀沈誉,不惜代价。如今王上深入虎穴,若是为我安城牺牲,如此,我胡韦便敬畏他一分。”
他们的士兵都能牺牲,为何他楚曜容便不能。
成欢一手紧紧握着衣袖,一下松开又?一下抓紧,楚曜容竟然就在城外?
没有回答胡韦,成欢簌然抬头问向安越,“他为的的何不随你们进城?”
安越低头禀告,“沈誉以您与安城的安危相迫,逼王上一人进埋伏圈。”
闻言,一旁的胡韦笑一声,说道,“我安城能有何软肋在沈氏手中,怕是他只为女人才如此。笑话,一国之君竟如此可笑。”
成欢眼似刀箭一般看向胡韦,问他,“我知你介意当年安城之事,当年你也是魏家兵将领,该也知道魏家军所?接的军令乃是沈之长沈廖所?下,与他楚曜容何干?”
见成欢辩驳,胡韦道,“先王所?用分崩合一之策难道与他楚氏无关?你家哥哥成桉愿意从军卫国,可不是为他们那些王族残害百姓。”
安越忙道,“分崩合一是为铲除异姓王城,先王之意并不在残害百姓。”
“说的轻巧,事实却是相反。”胡韦道。
成欢沉默了会,脑海中想起什么,而后道,“江南本是异姓王之一的安王属地,这座城也由此改名安城,安王在时大收苛捐杂税,因而安城城内也看起来富庶有余,而这却是安城百姓的血汗筑成……”
她的母亲有一份制钗的糊口之事,她的父亲只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家仆,他们家要比其他人家幸运不少,然而每月却也只堪堪够三?人过活。
所?以他们的哥哥,年少就出去了做苦事,后来从军,也没路费回来一次。
异姓王的属地,大部分也是苦不堪言。
但也会出现,一城苛捐杂税甚多,一城百姓税少田多,于是有百姓迁移,一城百姓逐渐稀少,一城百姓人口暴增。
各地发展极不平衡,甚至为了强多劳动力,大打出手,演变战事。
在这时,沈廖提议“分崩合一”,先王应允。
但让先王没有料到的是,让很多人都没有料到的是,所?谓合一,合的不是大历,却是他沈氏。
沈氏合并他城,一人独大,最后演变成与先王半分江山。
先王想要阻止之时已经晚了,最后只好留下一封遗旨压住沈氏,将沈氏固在了大都。
成欢接着道,“各山独占为王,这于百姓又?有何意?胡将军,先王在世错信沈氏,王上被沈氏从别宫接到大都,他又?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与沈誉对垒,如果你是,你又?会如何?”
“去年大雪,不到一月便治理了农灾,如今延误春种,又?是何人所为?所?谓灾难,难道牺牲他一人便能换回大历的安危?”
成欢摇头,道,“他不是因沈氏而死,最后很可能是由于他的百姓,是我们抛弃了他。”
没有人想着去救他,没有人在意过他背后的努力。
楚曜容不该是如此结局。
“百姓要安乐,天下要太平,一国不该无主。”成欢说道,“还记得我与您说的,沈氏逆天,而天下该有一顺天命之子?,这人不是我,也不是您,而应是百姓所?认同的王。”
可自古以来,君王顺承,信仰血脉,大历的天命降之楚姓。
成欢道,“胡将军,在外面的那个人,无论他如何不配为君,但在他人眼里他始终是这个国的王,他做的对与不对,都有天罚,有百姓处之,不该是我们这些?人。”
“我们不该为其他百姓做下决定。”不该为那些信任楚曜容的人轻易下定决定,不该为像安越这样的人轻易抛弃他们的君。
见胡韦沉默下来,成欢看安越一眼,将胡韦手上的匕首拿回来,说道,“我与安将军率领前锋冲击,还望胡将军在后接应。”
胡韦看成欢一眼,默默点头,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击杀王上,也确实是他多了一己私欲。
成欢并不在意这些?,只是道,“沈誉,必杀之。”
死该死之人,是为正道。
……
沈氏营帐,三?人都看着刚刚来报的士兵。
小兵快步跑着过来,脸上溢出兴奋的神态,他身上满是血渍,弯下腰跪地禀告道,“陷入步兵埋伏不过一个时辰,卑职活捉了王上!”
楚曜容只身一人闯入,纠缠一个时辰后,还是被他们活捉了。
小兵很兴奋,他还从未捉过这么大的官。
沈誉唇角勾起,目光看向士兵,说道,“很好。”
果真会来,愚不可及。
身后的如月看着小兵身上的血,血溅了一身,红而耀眼,如月眼里也露出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纯属虚构,大家也应该发现了,私设很多。
最近几章也特别难写,所以我更得很慢,呜呜呜不好意思。
(改字,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