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终章

曲陵在编纂的?集册上注评,“有才?则用才,才?子难得,何看出身?”

“皆为生民,何问来路?”

都是为了生民百姓,何必要看那一个人的?出身贵贱?

就因为这几?句话,成欢将王才?从流放之地拉了出来,给他一封书信,一个出城的印章,指明一条迷途知返的?道路。

黄沙漫天的?大道上,一个年已三十有二的?男人,双手双脚绑着链锁,每走一步脚上便多千斤泥沙之重,沈誉一败,他便落入阶下囚。

走了不知几个日夜,男人看见了一名穿着红衣骑着高马的女子用着大都的口音喊,“谁叫王才??”

男人才?抬起头,每日每夜的?朝无边际的?黄沙地上走,他差点忘了他自己是谁。

女子为他解了枷锁,给了他一次回头的机会。

成欢看着似若沧桑四十有几?的?男人时,目光很是冷静,曲先生曾写他,十九而夺才,心向蛟龙,命却难许。

此人做官只为权只为誉,沈誉许他农令司之职,他便为他卖命。

这种人能用吗?

成欢问他,“王才?,你认命吗?”

王才?拿着手链,眯起眼看着来人,他认识她,这个国的后,也是至高无上的?尊位,王才?没有下跪,只是放下链子,往前走,“不信,我的?路还没走到底,我不信。”

他不过三十二,还有时间,还有人生一大半的?时间。

成欢看着他,又问了他一句话,“花生若要生子,桃树若要开花,有哪一个是走了近路会结成好果的??”

王才?擅算农时,懂农田,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问了这句话后,成欢便放了他。

也许正如曲先生所说,一个人才?,若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就不要问他的?来意。

王才?若是能让一名百姓不忍饥不挨饿,那也是他为官的?一份价值。

黄沙之地的路,成欢走了三个月,踏入了她从未踏入过漫天风沙。

最后,最难让她说服的?却是韩益。

韩益出身乡野,本为布衣,一妻生有一子,在较为安宁的?乡间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

生活安逸,夫妻和睦,于菱山种植茶树,在这刚刚平息战事?的?世?间,不知使得多?少人艳羡这世?外桃源。

让他去大都?离开家人,离开自己热爱的乡野,韩益怎么会愿意。

成欢不是出身贵族,做过几?年的丫鬟,可她也从未在乡野生活。

但也许平民与平民之间的情感是共通的?,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桥梁是连在一起的,成欢没有说服韩益,却无意说通了韩益的?夫人。

韩嫂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不求自家丈夫荣华富贵,但看见那小姑娘每日跟着她们上山栽茶树,心里?不禁也有些软化。

于是在满山茶树种植完毕后的那夜,她对她家男人说,“出去看看就回来,能帮则帮,帮不了你就回来,家里目前没什么大事。”

家里没有大事,外面却出了不少大事,所以,韩益就去了大都。

成欢花了几?月的?时间说服韩益,其实也抵不过韩嫂子的?那一句话。

但结果总算是好的?。

然后,关上曲陵的那书册之后,成欢便觉得无尽的疲惫,心中含着对大都的希冀,可内心却再也不想往大都的路上走上一步。

她有点懂得楚曜容身上背负的?是什么,那肩膀有山川河流,有安民生计,大都的那座骇人的宫殿除了冰冷的人情,其实装着国民的?期待。

一想到这,成欢便犯怵,每每想要回大都,她都会将自己闷在屋子里?,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了楚曜容为她安排好的少郢别宫。

能为他做的?事?只有那么多?,其余的?,她也再努力不了,其余的?,只能他一个人扛下。

……

少郢别宫内,身着玄服的?男子坐在冰冷的玉石地上,在他的?周围是散落的书卷,一册一册的?本子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每个沾落在册的?墨字都饱含这名女子的?心血。

楚曜容在里面待了很久,而后才站起身,向外走去。

大历临和六年冬,楚氏王病情加重,已登不上宝殿上朝,群臣焦急之时,楚氏王颁布退位诏书。

大历临和七年初春,菱山第一回开满亮绿的早茶,韩家进行研发,菱山茶叶再也不是从前那般泛着腥苦的味。

菱山茶,苦而回甘,物美价廉,备受大众欢喜。菱山茶一入市场,头一波便被卖入了大都宫殿。

经过宫人一层一层的?递送、浸泡、冲烫,最后由林公公端上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到了宫殿桌前。

随后一只小手拿起茶盏,抿了几?口后,皱起眉,放下茶杯,看向一旁的?沏茶的宫人,“怎么总是比王叔沏的差一点?”

林公公站在一旁,笑着摇头。

小王上喝惯了嵩阳殿沏好的茶,如今别人怎么沏也沏不出他想要的?味道。

然而,那个爱喝菱山的?男人却又不知道在哪里。

……

菱山只是一个小城,菱山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当地最特色的也只有一种菱山茶,韩益夫妇到了之后,将菱山茶进行了改良,又开辟了新的茶庄。

楚曜容到菱山的?时候,韩益在茶园里,因此是韩嫂子和几?个帮忙的?庄园妇人来做的?接待。

一壶清水在小火炉子上烧,楚曜容来得早,此时山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清水在咕咕翻腾间,他朝外看去,又朝内望去,都没有看见他想见到的人。

有妇人看出他的?心思,悄悄捂嘴偷笑,韩嫂子装作未见,她端起茶壶,像模像样地说道,“这水是晨间的露水,茶是我家男人上周亲自摘好晒好的新茶,您尝尝?”

楚曜容伸手接过,低头品尝一口,茶水入口,清甜幽香,韩嫂子又接着道,“南山边儿也新摘了春茶,忙里?忙外三四天,今儿才空出闲来,您来得可真是时候。”

韩嫂子的?话说的轻飘飘的?,话里?话外带着有意无意地戏讽。

春茶是早就摘了的?,韩嫂子并不是真的?想说这春茶的事?,而是说楚曜容。

丢下成姑娘三四年,今儿才寻过来,也亏得他能干出来。

即使面前这个人曾是君王,到了这田野山庄,韩嫂子也只认他是成姑娘的?男人。

自然的,她也只想为成欢抱不平。

楚曜容显然没有领会,他饮完茶水,一直一语不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菱山上的?雾气渐渐散开的?时候,远远的?,从高处传来一道声音,清脆又明亮,朝着这边木屋高喊着,“韩嫂子!茶篓子满了!”

木屋的?窗户是大而通透的,不远山间的声音传下,这边都能依稀听见,听到那句喊声,楚曜容一下子站了起来。

快步走到窗户边,远远地看着一道着粉衫的姑娘,姑娘戴着锥帽,弯腰低首地劳作,他很想喊她一声,可话到嘴角却又喊不出来。

韩嫂子看不过眼,说道,“去啊!快去找她。”

快去找她,这句话仿佛压在他脚上,一时抬不起,使了千斤重的?力气,楚曜容右手拿起一旁的?拄拐,朝前走。

不应该在此时退缩,不应该如此。

走下台阶,沿着绿意昂扬的茶树小道,楚曜容站定在离那人不到几十步的距离,看着前面还在弯腰采摘茶叶的姑娘。

心心念念的?姑娘就在眼前,右脚下意识往前迈了一小步,刚要出声喊时,姑娘回了头。

不远处的?斜坡上,成欢捻起一嫩叶后,就感觉背后来了人,却又不见那人继续往上走。

正奇怪着,成欢转身回看,就看见了一个男人。

着少了金边丝线的锦绣玄衣,一身挺拔地站在茶树旁注视着她,目光所及,他的?发丝多?了几?缕白发,可看着她的眼里一如当初那般明亮。

“楚曜容!”她喊他,下意识地喊他名字。

楚曜容心里?一怔,眼里慢慢染上笑意,回应她,“我在。”

此时山边清风徐徐,每一道风里带着菱山上的?茶叶香,成欢丢下篓子,朝山下的?男人飞奔而去。

迎面朝他过去,一把搂住他的?背,满是欣喜,却一时难言。

楚曜容松开了拐杖,双手接住了他的?姑娘,他的?左手已经可以慢慢抬起,然后也抱住姑娘的?背,一点点用力拥着她,将她代入怀中。

久违的?拥抱,没有生疏感,没有埋怨彼此的久离,看着对方的那刻,只觉得欣喜。

“楚曜容,你手好了?”意识到什么,成欢松开拥抱,看着他有了知觉的?左臂。

楚曜容微微笑道,“嗯,好了。”

她那么努力帮他寻药方,余师也在努力帮他治疗,他又怎么能够不争气。

成欢看着他的?手,一下子心里?更为高兴,眼里蓄着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一片喜意的泪。

楚曜容知她是高兴,双手捧着她的脸擦拭着两边落在脸颊上的?泪,苦笑不得地道,“你哭什么?见着我不高兴?”

“高兴高兴。”说着,她眼神落在他削尖的?脸颊之上,又看了看他的?有了银发的发丝,又忽的喊道,“楚曜容!”

声音带着埋怨的意味,说道,“你怎么才?来?”

楚曜容没有立马回答,成欢像一般的小孩子家的姑娘说道,“我等你好久了。”

之前还不知道好久是多久,但此时对他们来说,四年就是好久,也许将来,半年也是好久,三日也是好久。

所以,不要再分开了。

楚曜容再次拥住她,轻声道,“孤好想你啊,成欢。”

替从前的?他说一句,又替现在的他说一句,“甚想。”

他曾病了好些年,也想了她好些年。

放不过她,也放不下她。

如今只觉得时间短暂,还是好好爱吧。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会有几章番外。

成欢只是普通百姓的女子,时而聪明时而犯傻,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但有时又很坚韧,第一次写这样的姑娘,和预期有些不一样,但我还是很喜欢她。

至于楚曜容,他真的挺惨的,他其实有很纯粹的爱,包括爱自己的百姓爱自己的爱人,都带着纯粹,所以可以随时牺牲自己。也是第一次写,有缺憾,因为是在写的时候才产生的人物个性,所以考虑多有不周。

下一本,吾主巫羲,圣人凛晔,主与仆的关系。

她超越三界,他随她永生。

我的女王,好期待她的降临!

(下本继续努力,这本等番外写完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