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别院,书房。

元鸢整理着书架上的?书册,谢锦衣则在她身旁端坐着处理公务。

雨点子砸在窗台上,溅起的水珠落在花瓶里蔷薇花的叶子上,让本就沉寂的?房间更显得无言。

不?知是雨声扰人,还是因着没人说话,元鸢忍不?住想起了?去看望她阿姐的?事。

她总觉得阿姐好像有事瞒着她。

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她阿姐,阿姐总是习惯不让身边的人担心?。

所以她说没事,元鸢是不能全然相信的?。

那宅子的?主人到底是谁,真的?是阿姐口中行踪不定的?富商么??谢锦衣的?态度也让她觉得奇怪,只让她和她阿姐待两个时辰,在马车里的?时候也不?让她四处张望,是在怕她知道那宅子在哪儿么?

可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连出府的?自由都没有。

要去问谢锦衣么??想到这个,元鸢神色一黯,就算他真的?知道什?么?,又怎么可能告诉她。而且他已经帮了她太多了?,如果?可以,她不想再因为她的?事而麻烦他了?。

这件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雨点砸下的?声音越来越大,元鸢将思绪抽离,目光放回了?书架。

那些书册像是常常被人翻阅,页面泛黄,偶尔还有翻折一角的?痕迹。元鸢没忍住掀开了?一页,一旁是有人提笔写下的?批注。字迹龙凤飞舞,笔锋凌厉。

她又往后翻开,几?乎每一页都留下了?批注,她知道这是谢锦衣的?字。

从前他是不太喜欢去学堂的?,大多的?时候都是翘课溜去玩。可元鸢知道旁人都在念三?字文的?时候,他家中的?书柜已经让他翻了个遍。

他不?是不爱去学堂,只是夫子教的?他早就会了?。

元鸢不禁莞尔,以前的?他真的?是招摇又显眼。

谢锦衣抬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站在书架旁,捧着书册轻笑的?元鸢。

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像天上的?月牙儿,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谢锦衣淡淡地收回目光,手中朱笔未停。

直到一声轻响,像笔杆敲在桌面。

元鸢侧过身子,看到桌上的?砚台便知谢锦衣的?意思是让她添墨。她放下书册,转而取了?水放入砚台,握起墨杵研墨。

淡淡的?墨香四逸,混着宣纸的?味道,更添清雅。

添完墨后,谢锦衣也没有再吩咐她做什?么?。元鸢也不?能就这么?走了,闲来无事,她看向身后的书架,试探地问谢锦衣:“我,我可以取一册书看么??”

回应她的是冷淡的?一句:“随便。”

简短而疏离,多余的?一个字都没有。

见他一眼也没有看她,她还是颔首道了?一声:“麻烦了。”

说罢,她转身去书架挑书,她知道谢锦衣这里多的?是兵书古籍,鲜少有她平日里喜欢看的?书。为了打发时间和缓解尴尬,她便准备随手抽一本。

余光扫过书架的底层,她被引住了目光,接着蹲下身子,手指搭上书封往外一勾,元鸢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儿怎么还有话本?

她没忍住偷偷看了?谢锦衣一眼,他何时喜欢上看话本了?

因为在最下层她平时都没怎么注意到,现在才发现这一格全摆着话本,各种各样,好多都是她喜欢看的?。

她心里疑惑,难道是旁人放在这里的??想到他之前藏在袖子里的?珠花,元鸢搭在话本上的?手收了回来。

也许他不?爱看话本,而是为了?哪个喜欢看话本的姑娘准备的?。

又或许他曾同哪个姑娘在这里一同看过。

元鸢不知为何突然对这些话本失了?兴致,缓缓起身后随意地抽了一册古籍。

她在一旁的?梨花木圈椅上坐下,将书册摊在桌上,单手托腮看了?起来。

她让自己将心?思放在手里的?书册上,奈何她挑的?是本晦涩难懂的?古籍,于她而言,内容实在单调乏味。

她信手翻了几?页,听着窗外的?雨声,浓浓的?倦意毫无预兆地袭来。

耳畔是朱笔划过宣纸的?沙沙声,窗外的?雨点像竹筒里噼里啪啦倒出的豆子,密密麻麻,一声接着一声。

不?知是不是雨声太过催人,元鸢不知不觉闭上了?眼,托腮的手肘往旁边一滑,眼见着脑袋要往桌上倒去。

一只宽大的手掌恰好伸出来托住了她的侧脸,玄黑色袖袍垂落,风一吹贴在她的?胸前。

朱笔栽落,笔端的墨迹晕在宣纸上,往上是谢锦衣游离于冷漠和无可奈何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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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细雨混着雾气扑面而来,白玉堆砌的?台阶下缓步走来一个颀长的人影。

满头墨发束在描金乌纱帽内,眉心?一点朱红,两道细长叶眉直欲挑入鬓发,肤色惨白,肩头搭着一件玄黑色披风,由着斜风将紫色衣摆往后扬起。

宽大袖袍下的?手指白且修长,根根似上好的玉箸。

小太监在一旁撑着清凉伞,细碎的雨珠子顺着伞骨往外飞溅。往上微抬时,露出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眼,仔细盯着瞧时那双无害的眼里又像盘踞着一条假寐的?毒蛇,正幽幽地吐着信子。

台阶还未踏完,紧闭的大门内传来淫.乱的靡靡之音,混着女人的?娇嗔、男人的?低笑。

门外守着的?护卫见着来人恭敬地喊了?一声:“见过掌印。”

说罢,立即有人推开房门。祁容唇角勾出笑意,缓步入内。

扑面而来的是飘散在空中若有似无的?熏香,大殿靠窗的?角落摆着一尊兽耳香炉,缭绕的?白烟氤氲而散,在长信宫灯的烛火下为整座养心殿添了?几?分暧昧与萎靡。

女子娇媚的?声音柔柔响起:“陛下,喝嘛,这可是刚送来的葡萄美酒呢。”

另有女子应和:“陛下来尝尝这个。”

咀嚼声和酒杯碰撞的?声音交叠,渍渍作响。

祁容漫不?经心地掀开眼皮,红绡幔帐上隐约映出男男女女的影子,风撩过时露出女子雪白的后背,薄如蝉翼的衣衫滑落肩头,被一只宽大的、独属于男人的?手握在掌心?。

祁容目不斜视地穿过幔帐,脚下是倾倒的?酒杯和女子凌乱的衣衫,葡萄酒洒在地上,像蜿蜒而下的?血泊。

他一样一样地踩在脚下,红色幔帐撩过他妖冶的眉眼,却未能将他浊染半分。

龙榻之上,年过半百的皇帝卧在正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殿前的?美人们跳舞。

左右躺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宫妃,一人握着酒杯,一人捏着荔枝,扭着水蛇般的细腰贴在他身上,红唇轻启:“陛下,来尝一口嘛。”

皇帝神色恹恹,烦躁地一手推开。

“整日都是这些货色。”

两个宫妃脸色一白,怯怯地低下头,直到余光望见一片紫色的蟒袍,身子一僵。

皇帝本还在心烦气躁,晃眼看见站在幔帐前的?祁容,眼神一亮,坐直了身子:“祁容,你可算来了。”

祁容先是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后才端直身子笑问:“陛下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皇帝一脚踩在地上,明黄色的龙袍松松垮垮挂着,双眼微眯,不?耐地“啧”了?一声:“没劲儿。”

他指着正在跳舞的?美人:“你看看整日都是这些货色,她们跳得不?腻,朕都要看腻了。”

一听此话,笙歇箫默,正在跳舞的?美人脸色煞白,惊恐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声音凄凄切切,抖得嗓子都哆嗦了。

皇帝见状眉头一皱,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心?下更是看谁都不顺眼。旁边两个宫妃也瑟缩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祁容弯腰拾起地上的?酒杯,搁在桌上后笑道:“陛下且息怒,您瞧厌了?,叫她们换了便是。”

皇帝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祁容身上:“朕天天待在这里头也烦得很,说起来朕好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上过朝了?,要不?……要不?你把奏折拿来,看这些倒胃口的东西,还不?如对着奏折呢。”

说罢,他看了?一眼祁容。

往日里他嫌麻烦,莫说朝中大事,连奏折都是交给?祁容去批阅,算起来他已经几?年都没有临朝了?。

搭在玉扳指上的?手轻轻转了转,祁容唇角笑意加深:“既然陛下有此雅兴,臣即刻命人将今日的奏折送来。”

皇帝当即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果?然,祁容你对朕是最忠心?的?,朕让你做什?么?,你肯定不?会违背的?。”

祁容笑了?笑:“臣的职责是为了?侍奉陛下,自然唯陛下是从。”

皇帝哈哈一笑,伸手接过酒杯,同他随意闲聊:“朕就说王锏那几个老东西是胡说八道,他们说你祸乱朝纲,专政干权,天天都是这些话,听得朕耳朵都疼了。”

今日就是他们非以死相逼,让他把批阅奏折的?大权从祁容手里拿回来,他也是被他们吵得头疼才勉强答应了?。

现下看来都是他们想多了?,祁容分明是为了?他分忧,哪里是他们说的?那样欲图不轨?

陛下灌了?一口酒,又让那两个宫妃喂他吃荔枝,口中咀嚼的汁液溅到胡须上。

祁容不仅没有因为那些话而生气,反而出声劝解:“王尚书他们都是两朝元老,考量的都是国之大事。臣不过是侍奉陛下的?奴才,只为陛下一人行事。王尚书他们对臣颇有微词,想来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听着祁容这般替他们说话,皇帝感叹:“他们要是能有你一半的?大度,朕的?耳根子也能清静了?。”

祁容轻笑,笑意自唇角漫至眉梢:“陛下过誉了?。”

“陛下先前说看腻了这些美人的?舞姿,臣想着只换舞乐怕是不够,不?如新纳一批美人入宫,陛下以为如何?”

祁容这话正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眉尾一挑,眼里又提起了兴致。似是想到什么?,他又烦躁地压下嘴角:“今年刚选过秀女,再选,那群大臣又得拿祖宗法制来啰嗦朕了?。”

说起这个他心?里便烦闷,这宫里这么?多宫妃看多了?再美也成了?庸脂俗粉,属实无趣。可一想到那群成日里喊着要以死相谏的?大臣,他倒也不?会这么?公然地违抗祖制。

皇帝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祁容笑道:“臣昨日路过钦天监,听闻下月天降异象,实乃祥瑞之兆,加之去北戎和谈的?傅使节不?日也要返京,臣以为陛下不?妨趁此机会在宫中大宴群臣,一来犒赏傅使节,二来显示君威。”

皇帝对这些琐事一向不?感兴趣,也烦于和那群大臣往来,正要推了这事。祁容却不紧不慢地道:“届时朝中大臣自会携妻女入宫,陛下看中哪个便要哪个。能得陛下恩泽,也是她们的福分。”

皇帝眼神微亮,以掌拍腿:“好啊,好啊,祁容还真有你的?。”他高兴地哈哈笑了?起来,“就这么?办,吩咐下去,过几?日咱们就在宫里设宴。”

“这事就交给?你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皇帝看向祁容的眼神更为信任。

他就喜欢祁容这一点,不?管他要什?么?祁容都有办法替他办到,那些老不?死的大臣就会倚老卖老,整天拿祖制宗法压着他,哪里比得上祁容合他的?心?意?

祁容浅笑,眼尾微微上扬,像毒蛇幽幽吐出的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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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大门打开,祁容迈过门槛,候在后面的小太监将早已准备好的湿帕子递过去。

祁容微抬下巴,接过帕子擦拭手指,一根一根,将沾染的?熏香味擦去。

帕子扔下后被小太监接住,祁容下了?台阶,另有一蓝袍太监过来为他撑伞。

雨声不?绝,压低的伞面下是祁容平静的?声音:“王锏,齐传,苏烈伯。”

蓝袍太监眉眼凌厉地应了?一声:“是。”

祁容抬眼看向拢在朦胧烟雨下的?屋檐,短促轻笑:“王尚书两朝元老,铁骨铮铮,着实是位让人敬佩的?大人物,可惜了?。”

可惜他偏偏摊上了?一个蠢货。

蠢得让他发笑。

祁容闭眼,笑声不停。

既然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非要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那他就只能成全他们了。

待他们走过回廊,蓝袍太监问道:“老祖宗,今后可要将奏折送至养心殿?”

祁容微笑:“送,还要完完整整、一本不落地送过去。”

蓝袍太监眼里露出疑惑:“可这样一来,陛下会不?会将政权都收回去。”

或者再怎么样也应该将那些对他们不利的折子给?扣下。

祁容提了提肩上的?披风,语气随意:“陛下要玩,就让他玩个过瘾。”

反正不出两日,他们那位陛下就会自己主动将奏折退回来。

这个皇帝本就是由他扶上的?皇位,精挑细选了?最蠢的一个,又用七年的时间将他养成了?一条只会坐享其成、耽于享乐的?狗。

骨子里都烂透了的?东西,还指望他能硬气一回站起来?

呵,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迟到了,给大家发红包,留评就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