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旧梦

西南的春天和京城不同。

没有干冷和风沙,暖融融的,连桃花都早早挂上枝头。

晋嘉五年初春,摄政王巡视到西南,行宫破落,于是只得住进西南守将孟远祥在城郊的别业。

别业不远处,有一片桃花林,美不胜收。

他和几个侍从一同漫步过去,碰上另一群策马出游的少年男女。当中一位,雪肤花貌,比枝头的花蕊还要娇嫩几分。

少女站在众人前头,握着马鞭保护他们,明亮的双眸如同天上月。

在他心尖上,落下一抹白月光。

后来,侍从打听到她是孟远祥的小女儿。孟家有五个女儿,前头四个早已出嫁,只剩下最小的这个,刚刚与云家郎君定亲,到秋日里就成婚。

魏桓自己亲手写了一封圣旨,将日期写在那二人定亲之前。

告诉孟远祥,你的女儿早已被陛下赐婚给他,在圣旨之后订婚是不作数的,念在他不知情,便不治罪了。

于是,孟家只得解除和云家的婚约。

依照圣旨,将小女儿嫁给他。

想来,他们应当都知道圣旨是假的,是他伪造的。

只是畏惧他的权势,只能装聋作哑。

皇帝年幼,摄政王执掌大权,他说那是圣旨,想来皇帝也不会反驳。

魏桓幽幽叹口气。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强抢来的王妃,哪怕脑子不清楚了,还惦记着她青梅竹马的云二哥哥。

哼。

云二哥哥!

你就这般喜欢他吗?

哪怕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梦里却还是他。

孟绾的梦境,逐渐变了。

哥哥姐姐们忽然消失,偌大的桃花林只剩下她一个人。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却转不过头,只能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紧挨着她落下。

男人呼吸间灼热的呼吸落在颈项中,和真实的一样。

四周的景象迅速碎裂重组。

从西南桃花林变成摄政王府的卧室。

魏桓从身后走到眼前,那张脸依旧俊美无俦,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哪怕是在梦中,孟绾都一阵害怕。

魏桓俊美冰冷的脸逐渐扭曲,变成凶神恶煞,如同索命无常,“你还本王爱妾的命……”

孟绾霍然睁开眼,冷汗涔涔,吓的心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她拍了拍胸口,慢慢转头,正对上魏桓清醒的双眸。

更……更可怕了。

他、他怎么还没睡?

孟绾顾不得回忆梦境,咽了咽口水,“王……王爷,您还没睡……”

魏桓盯着她,“做噩梦了?”

孟绾赶紧摇头:“没……没有,是美梦、美梦!”

梦见您老人家了,哪里敢说是噩梦?那必然是美梦,世上最美的梦!

都吓成这个模样了,还美梦?

骗谁呢?

魏桓捞过床边的帕子给她擦汗。

他没有拆穿孟绾,因为心情有点愉悦。

刚才她喊的是云阑,结果被这个梦吓成这样,可见她对那个姓云的,并没有多少感情。

说不定还特别讨厌他!

是他多心了。

那云阑凭什么与他相提并论?绾绾如此聪慧,怎么会喜欢云阑呢?

绾绾喜欢的,定然是他。

他的好心情,显而易见。

孟绾看着他,没忍住在内心深处骂了句脏话。

这什么人啊,脑子有病吧!看见枕边人做了噩梦,不说安慰安慰,居然高兴起来了?

魏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不,你到底有没有人性?

孟绾气闷地盖上被子,又睡了。

魏桓盯着她,心情极好,睡梦当中都充满了愉悦的阳光。

翌日,雪停,房檐下挂着冰凌,反射出明亮的光晕,就像魏桓的心情。

孟绾坐在廊下逗鸟,手下的鸽子叽叽喳喳喊叫着,扑棱着翅膀去抢她手中的食物。

仆从踏雪而来。

“娘娘,王爷派人回来,请您去大理寺一趟。

孟绾撒下手中鸟食,借着侍女端来的清水浣手,“将我的马牵来……”

“主子,今日路上结了冰,还是坐轿子过去吧。”如意小声劝告,“骑马万一摔了怎么办?”

孟绾下意识想拒绝。她马术精湛,哪那么容易摔?

如意连忙道:“您以前出门都是坐轿子,最近是怎么了?”

孟绾悚然一惊,背上出了层层冷汗。

怎么给忘了,那孟姬最喜奢靡享乐,出门要坐八人抬的大轿子,偶尔想玩乐的时候才会骑马。像她这般日日骑马的行为,已是很不合常理。若再坚持下去,只怕要惹人怀疑。

若让魏桓知道,他的爱妾被孤魂野鬼占了身子……

孟绾勉强扯起唇角,“我最近喜欢骑马,才多骑了几次,你别多心。”

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大约就是这样吧。

王爷说的没有错,主子没有以前聪明了,的确是需要她处处保护着。

如意默默抽了抽唇角,“主子,那奴婢去安排轿子,您换身衣裳就可以出发了。”

大理寺离摄政王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半刻钟便到了。

孟绾自后门进去,找到魏桓,被领着坐到公堂后的小隔间内。

半刻钟后,小隔间的门又被打开,明欣长公主和燕王妃一同走了进来。

孟绾惊讶道:“你们也来了?”

“明欣是苦主,今日要来旁听,我来做个人证。”燕王妃道,“你怎么也在?”

“我闲着无聊,过来瞧瞧。”孟绾让出位置给她们。“坐吧。”

明欣长公主死板着脸,冷声道:“你是要来看本宫的笑话吗?”

宴会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明欣长公主觉得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就连一向疼爱她的小皇叔,今日见了面都对她露出个惊讶的表情。

何况别人呢?

明欣长公主委屈的想哭,只能冷着脸假装坚强。

是啊,我是来看你笑话的。

可惜这话不能说出口,真够遗憾的。

孟绾假惺惺道:“长公主说的什么话,妾只是想看看恶人伏诛,与长公主无关。”

明欣长公主瞪她一眼。

孟绾与她对视,分外无辜。

燕王妃坐在一旁,抓起大理寺准备的瓜子儿,平静地磕起来,完全不理会她们二人。

孟绾看的羡慕,也抓了把,“好吃吗?”

“不及你府上厨子炒的。”燕王妃随意道,“不够出味儿,凑合凑合吧。”

话虽如此,她磕瓜子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停,堪称神速,一小会儿功夫就磕了半碟子瓜子皮,边吃还边说,“待会儿我去你府上一趟,让你家厨子给我炒二斤带回去,我最近听曲儿都没得吃了。”

“可以。”孟绾随意开口,“我家厨子炒的栗子也不错,裹的糖葫芦更好吃。”

“那各来二斤……”

她们两个闲聊着,将明欣长公主撂在一旁。

明欣长公主脸色发黑,“大伯母,您是跟我一起来的!”

“都是一家人,讲究这些做什么?”燕王妃淡淡道,“若是斤斤计较,我今儿就不会同你一起过来了,昨儿回来就得跟你断交!”

孟绾也道:“长公主若是羡慕,待会儿让我家厨子多做一点,给长公主也带回去二斤。”

“粗鄙!”明欣长公主冷哼一声,“我乃金枝玉叶,岂会吃这等市井之物!”

“那我和长公主不同,我出身一般,没少吃。”孟绾闲闲道,“不过……我们王爷说了,身为皇室子弟,要知民间百姓所喜所爱,才能治国平天下。”

“长公主这个模样……”孟绾摇摇头,“若给王爷瞧见,只怕要生气的!”

明欣长公主父亲死的早,母亲宠她如命,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小皇叔魏桓。

闻言脸色僵硬,嘴更硬:“你别想骗我,小皇叔那等高洁之人,岂会沾惹人间烟火气!你再骗我我就去找小皇叔告状!”

“那你去呗!”孟绾冷笑。

实则她很心虚。刚才那话的确不是魏桓说的,她也不知是从何处看来的,记在了脑子里,下意识就套在了魏桓脸上。

但魏桓这种祸国殃民的摄政王,哪里会将老百姓放在心上?

这话,定不是他说的。

孟绾还真害怕明欣长公主去找魏桓对质。

幸而这位长公主也胆怯,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小皇叔日理万机,哪里有工夫理会我们的纠葛!”

“呵!”孟绾嗤笑,“长公主愿意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

明欣长公主又输给她一城,恨恨扭头,恼道:“庭审何时开始?”

“回禀长公主,犯人马上就押送过来。”

话音一落,韩三公子就被人绑着手腕,从牢房的方向押送过来。

孟绾擦了擦手,挺直腰背,脸色瞬间冰冷下来。

燕王妃笑了笑:“看起来你比明欣还生气?”

那当然,这是我的仇人,是明欣长公主的盟友!

我是真生气,她应该是心痛。

孟绾叹口气:“我这个人生平最见不得旁人唐突女子,像他这样处心积虑害人的,我恨不得直接剜了他的五脏六腑喂狗吃。”

这样,是不是显得特别狠毒?

特别像个祸国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