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江东楼是开封最好的酒楼,薛景晏往日里是真舍不得来这里,奈何宋寒川是个吃不得苦的,到了吃饭的点儿便指名要在这里,而楚灵衣本就是护短的性子,明知二人有矛盾,眼见着自家门主被牵着鼻子走,心中自然不悦。
一路上好不容易捡着两人不在一块儿的机会,便对薛景晏道:“我看他也活不长久,不如买把铲子随身带着,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就地掩埋便是。”
“就地掩埋?”薛景晏先是愣了愣,随即便大笑道:“那不行,我可舍不得。”
“门主……”楚灵衣简直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明明两人势同水火,他死了难道不是好事吗?
他摆摆手,神色正了几分,半是交代半是警告道:“所有事情我都有数,你莫要擅自行事。”
“……是。”楚灵衣不甘的低下头去。
江东楼掌柜是个识眼色的,看他们衣着不凡,便亲自前来招待道:“两位公子看着面生,初次来吧?我们这儿的招牌菜那是远近驰名,您二位要不要先尝尝?”
“好。”薛景晏颔首,转而点了点宋寒川道:“他身子不好,来点儿补的。”
掌柜将他二人来来回回打量了许久,这才端着僵硬的笑道:“好,好。”
“你想知道什么?”薛景晏看向宋寒川。
众所周知,这江东楼并不在繁华之处,而是在夏国和辽国来京必经的路上,所以来这里的人不仅是吃珍馐美食,更多的是向来往的商客或者这江东楼的掌柜打听消息。
“问路。”宋寒川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道。
“问路?”薛景晏笑了:“仅仅问个路,用得着来这地方?”
宋寒川眼神不变,他缓缓把茶杯放下,道:“我还要吃饭。”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我听说黄台县昨晚挖出了数百具尸体。”屏风后面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可能因为这是个众所皆知的事,倒也没有遮遮掩掩。
另外一个人明显是个大嗓门,声音略微高了些道:“那怎么能没听说?说是那挖出来的尸骨整整齐齐的摆了一条街那么长,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是说那儿已经被人买下来了吗?”
“可不就是因为被人买下来要做宅子,这不才被挖出来了吗?”
宋寒川放在唇边的茶许久都没有喝,立着耳朵听屏风后的谈论,直到那声音渐渐低下来才回过神。
“来了。”他说。
楚灵衣皱眉:“不过是个谈资而已,什么来了?”
“灵衣。”大抵是怪她说话口气不好,薛景晏微微压了压声音,这才道:“我们要往西夏去,沿路经过的地方第一个就是黄台县,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巧到极处定是有鬼。”
“来啦—”小二端着菜上来,不看还好,一低下头,宋寒川的脸都黑了,摆在自己的面前的都是什么鲈鱼,干贝,猪肾,羊骨,狗肉,羊骨髓之类,皆是补肾上品。
他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当下便冷了脸色,吓得小二战战兢兢道:“公……公子,是菜式不好吗?可是掌柜说,您二位点了要大补的,这都是佳品啊。”
原本薛景晏还不知道他为什么黑了脸,听小二这说法,倒是反应过来了,忍不住偏过头笑。
本以为宋寒川要发作,没曾想他却缓了神色,道:“景晏。”
他一张嘴,薛景晏的心就被吊了起来,心里想着这厮嘴里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果不其然。
“我是大夫,你有什么难处可与我说,何必吃这些大补之物?”他说。
小二看薛景晏的眼神变了变,带着几分同情,估计是想着长得这么英气的人却有那方面的隐疾,倒是可惜了。
楚灵衣骤然变了脸色,当下便要出言反驳,只见薛景晏轻轻的瞪了她一眼,笑道:“你说得在理。”
“还不快去上别的菜?”楚灵衣转头将气撒在那小二头上。
小二战战兢兢的跑了。
“寒川啊,你可真不地道。”薛景晏笑着灌了口茶,一脚踩在凳子旁侧道:“幸好我不是个脸皮薄的,否则我们当着外人的面理论,那脸不就丢大了?”
宋寒川道:“那是你的事。”
“是,怪我话说得不清楚。”他有些委屈道:“我本来是想要点滋补的就好,谁知道那掌柜的……”
“嗐,也不是多大事儿。”
掌柜的听说了这边的事,忙不迭过来拱手道歉,宋寒川许久都不出声,直等到掌柜的满头大汗才拿出茶杯添上了茶,伸出手招呼道:“先坐下来喝杯茶。”
“不用了,这……”掌柜的看他们的架势就怕,总觉得这二人是来找事的,他这几年伏低做小才做起这江东楼来,可万不能得罪人,尤其是贵人,否则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薛景晏一把拉着他坐下来,笑眯眯道:“让你坐就坐嘛,客气什么?”
“方才我听人说黄台县挖出了尸体,到底怎么回事?”宋寒川问。
秋力学闻言松了口气,抬袖拭掉额头上的汗道:“这事儿啊,我也是今儿才知道的,那黄台县有个广曲楼,广曲楼的少东家前几日买了块地皮,说是要给新看上的小娘子盖别苑,昨日刚刚动工,谁曾想那地下埋着上百具尸体,听说都是死了不久的。”
“真有上百具?”薛景晏问。
秋力学摇头:“这谁也没看着啊,不过从黄台县过来的人吓得脸色发白,便是不足百,七八十个想来也是有的吧。”
“掌柜的!”那边的客人忽然重重的把筷子拍在桌上,站起身来扯着嗓子道:“你们这菜里边放的是什么盐啊,难吃的要命!”
“就是,你们是不是拿下等盐糊弄我们呢?”桌上的其他客人不停嚷嚷着。
秋力学忙起身走过去道:“几位客官,我们这里用得可都是夏国来的青白盐,绝不是下等盐啊。”
“你自己尝尝?”刚开始说话的人把一盘菜推到他面前。
宋寒川闻言也夹了一筷子菜,尝了尝之后道:“确实是下等盐。”
薛景晏皱眉。
这时候小二跑到秋力学跟前,凑近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他立刻拱手赔罪道:“几位客官,这次做的菜确实有不足之处,这样,今日这些菜便当是请几位的,实在不好意思。”
那几个人到底不是地痞流氓,见掌柜这样倒也不好意思紧抓不放,嘟囔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了。
宋寒川朝薛景晏使了个眼色,薛景晏立刻让暮阳从后门去探探情况。
“江东楼既在大宋地界,为何不用官盐?”薛景晏出声。
宋寒川道:“官盐盐质不好,也就百姓会用,况且西夏商客贩青白盐也不是近几年的事,这种事情在大宋并不罕见,一般大的酒楼为了引客都会用青白盐。”
“贩私盐被抓住要杀头的。”薛景晏道:“这些人还真是不怕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人之常情。”宋寒川说:“能做私盐生意的也不是傻子,他们暗地里都有自己的线路,在官府查到之前就有办法脱身,高明得很。”
“怎么样?”看到暮阳进来,薛景晏压低了声音问。
暮阳坐下来道:“他们说青白盐的供应断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解。
宋寒川道:“为了不被官府抓到,私盐的运送都是分批的,每次都不多,但是每个酒楼轮流都能用上,这次买都买不到只能说明青白盐根本就没有送到大宋境内。”
暮阳闻言点头。
“难道是被官府劫了?”他推测。
“不可能。”宋寒川断然道:“如果是被官府查到,那不会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只怕是贩青白盐的客商那边出了问题。”
他们简单的吃了点便抓紧时间上路了,二人来的时候本就想着那次出现的那个戴面具的人不会就此消失,这次他们去西夏的事情只怕也是他暗中操纵,若真是如此,那他的目的就很值得深究了,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们终究要去看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广曲楼在黄台县也是极具盛名,来吃饭的人几乎要把门槛踏破了,里面常常会有女郎弹琵琶,据说这广曲楼的少东家这次看上的女子便是这弹琵琶的,可惜人家是良家女,性子淑良,对于这富家公子那是避之不及,不过这周大志横行惯了,不追到手誓不罢休。
他们进去的时候周大志正在逼那姑娘坐下跟他吃饭,看那姑娘哭得眼泪落在碗里,真不知道那饭吃进嘴里的味道是香的还是咸的。
“萱儿,我是真心实意要娶你的。”周大志胖乎乎的,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锦袍,一个人几乎要坐满一条长凳,肥胖的身躯挪来挪去,用被肉挤得睁不开的小眼睛盯着对面的女子。
“可是我不想嫁给你。”侯思萱哭得梨花带雨,忽然放下筷子跪倒在地,用力的磕着头道:“我有心仪的人,周公子,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周大志忙叫手下人把她拽起来,笨拙又心疼的说道:“我会对你好的。”
“既生为人,莫做禽兽。”宋寒川冷声道。
本来躲在一旁吃饭的人都顺着目光看了过来,周大志也拖着笨拙的身子转过身来,仰着下巴道:“你方才是在骂我吗?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
“君子不夺人所爱。”薛景晏接过话笑道:“这位公子,你这般行事也太不仁义了。”
周大志肚子鼓起来,眼睛里倒没有多少恶意,他结结巴巴了半天才道:“那小子穷得锅都要揭不开了,萱儿跟了他是定然要吃苦的,我……我也不会委屈她,我已经叫人遣散了家里的妾室,我迎娶萱儿,会让她为我的妻。”
“人家不愿意。”薛景晏看他人也不坏,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你这样勉强别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少东家,那地方又挖出来了!”小厮急急忙忙从门外跑进来,猛不迭被门槛绊倒了,整个人连着滚了几圈,帽子也掉在了地上,他也顾不上管,跌跌撞撞冲过来道:“又是十几个!”
周大志小的能夹死蚊子的眼睛瞪大了,两颊的肉微微颤动着,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话来:“还……还有?”
小厮吞了吞口水,看样子被吓得不轻,小鸡啄米般点点头道:“是啊,现在还在挖呢。”
“要不……要不我们算了吧?”小厮鼓着胆子建议道:“那块地挖出来这么多尸体,看样子那是不吉,我们换个地方盖别苑也是一样的。”
周大志转过头看着眼圈通红的侯思萱,柔着声音问道:“萱儿,我们不在那里,换个地方成不成?”
侯思萱冷着脸不说话。
“走吧,去看看。”宋寒川出声。
薛景晏奇问:“这儿的事情我们不管了?”
“你情我愿,有什么好管的?”宋寒川走在前面冷声道。
薛景晏拧眉。
楚灵衣是个女孩子,心思毕竟细致,便道:“方才那周公子问那姑娘能不能换个地方,想来盖别苑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并且点明了要那块地皮,她若是不愿意,何必如此?”
黄台县县令是个瘦小的中年人,估摸着四十岁上下,留着两撇八字小胡子,听到京城刑部的人来,吓得鞋都没有穿好便拖着出来。
“官帽歪了。”站在他身侧的温雅的男子低低提醒。
柏梧桐忙不迭扶正了跪在地上。
“这青天白日的,方才你是在睡觉?”薛景晏脸色不怎么好:“县衙的门关的这么紧,百姓击鼓喊冤你听得见么?”
柏梧桐伏在地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还是他身边那个温雅的年轻人道:“回禀二位大人,从昨日开始,那周家公子便叫人把地皮上挖出来的尸体都抬到了县衙,里面已经堆满了,再放就路也没法走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为什么那么做?”宋寒川侧身问。
“周家人本来也不讲理,虽说那地皮是他自己要的,可现在出了事,他就怪大人把那死了人的地皮批给他。”谢绍元苦笑道:“本来大人也说了要换块地皮给他,但他又不愿意,就一直闹事。”
宋寒川道:“带我们进去看看。”
县衙大门一开,冲进眼里的便是一排又一排的尸体,看得人心惊肉跳,饶是他们,也未曾见过这般尸山血海的场景,宋寒川蹭着边走进去看着,这些人身上的衣裳完好,尸身也未腐烂,看来死了不久。
“那里只挖出了尸体?可还有别的?”薛景晏问。
柏梧桐忙跟在后面道:“还有一些包袱,里面放了银两和干粮。”
“大人。”眼见着宋寒川要去扒尸体的裤子,谢绍元忙出声阻止。
薛景晏走过去道:“他查案自有一套,并非侮辱尸体,你们不必多心。”
“帮忙。”宋寒川身子不好,翻动这些大汉确实有些难度,见薛景晏半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便起身让开,叫他过去。
他走过去将人撑起来,宋寒川脸色如常的蹲下身,眼睛都不眨的把这人的亵裤扯了下来,柏梧桐和谢绍元双双闭着眼转过身去,心想京城来的人都如此凶猛吗?虽然他们经常查案也看,但那毕竟是在屋内,可不是在这大院里。
“没有。”宋寒川出声。
薛景晏颔首起身,看到背过身的柏梧桐和谢绍元道:“两位,烦请你们把裤子给他穿上,这大白天的,总不好看。”
这二人心道,你们也知道不好看啊,这人泉下若是有知,定觉受辱,非得去找你们不可。
“啊?”刚刚只顾着嫌弃,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薛景晏说的话,柏梧桐的嘴巴顿时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鸭梨,倒是那个谢绍元恭谨的拱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