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宋寒川神色平淡,轻轻的“嗯”了一声。

薛景晏刚出门没几步,屋内便传来计太清哭天抢地的声音,好似见了鬼一般。

“大人,这屋里是......”正好过来打招呼的柏梧桐听到这刺耳的声音忍不住道:“是怎么了?”

他笑着挡在柏梧桐身前道:“没什么,只是随便聊聊,可能......太感人肺腑了吧?这不就嚎起来了吗?没事,不用过去。”

谢绍元慢慢走过来,也听到了这哭嚎的声音,疑惑道:“听声音是计先生吧?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该不会......”他舔了舔嘴唇,试探问道:“是用刑了吗?”

薛景晏啧了声摇头道:“你看你说得什么话?我们又不是见谁就用刑,只是陪他说说话,开导开导罢了,你们别多想。”

开导......

谢绍元和柏梧桐真是不知道怎么直视这个词了,若真的只是聊聊天的话,什么人会被吓成这样,那尖锐的声音似乎要直直的冲破天际,刺的人耳朵都有些生疼。

“大人,计先生只是个平头老百姓,恐怕是撑不住过重的刑罚,若是在这里出了事,只怕不好交代啊。”柏梧桐实在是听得心惊胆战,固然是冒着被训斥的风险也还是开了口,不过尽量把话放的平缓了些。

薛景晏正色道:“我说的话你们不信?”

“我们......”他们顿时语塞,断断续续道:“不是这......”

他见状眯了眯眼睛,而后又松了肩膀,道:“一会儿你二人可以随我一同进去看,他若身上有半点伤口,都算我的,如何?”

“不不不......”柏梧桐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他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比起京城,这黄台县山高水远,百姓的话有足够的分量,若是闹起事来,仅凭我们几个人,怕是解决不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时间,神色冷淡的宋寒川微微整了整袍子走了出来,冲着薛景晏点了点头道:“可以了。”

薛景晏起身,转过头对一直心焦不已的二人伸出手道:“走吧,一块儿进去看看。”

也不知宋寒川用了什么办法,计太清原本高傲冷静的模样完全支离破碎,整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缩在角落里,瞳孔四散,嘴唇不住的哆嗦,身上的衣裳滚得皱巴巴的,头发也散了开来,狼狈得很。

这计太清在黄台县几十年,不管人后如何,反正示人的永远是那副文质彬彬,翩翩君子的模样,何曾如此狼狈过?

可他身上又确实看不出任何严刑拷打的痕迹,饶是柏梧桐也一时想不出他们用了什么法子,不动一丝一毫便把人弄得崩溃不已。

“问吧。”宋寒川提袍坐在一旁,把主位留给了薛景晏。

薛景晏把左腿搭在右腿上,胳膊肘放在案面上,有些可惜的摇摇头道:“早说不就没这档子事儿了?瞧瞧,□□都湿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计太清吞了吞口水,身子依旧在不停的发抖,闻言放下腿,死死的坐在地上,维持着最后的脸面,他抬起头来怒目相向道:“真没想到官府的人居然也用这种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

“哎,我们那可是分人的。”薛景晏撇了撇嘴,稍有耐心的解释道:“对于特别配合的,我们一般也是以礼相待,对于那种下三滥的人渣子,用的自然也是下三滥的手段,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说吧,给你府宅里布阵的人,究竟是谁?”薛景晏单刀直入。

计太清低着头道:“不知道。”

“还不知道?”薛景晏提起嘴角,笑意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森然,他轻叩案面的手指停顿下来,脸色沉冷道:“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你当着我们几人的面,把刚才的事儿再尝试一回,你说呢?”

计太清这才抬起头咬牙切齿道:“我确实不知道那人是谁,他每次来见我的时候都戴着斗笠,脸蒙的严严实实的,看个子......大概也就和柏大人差不多。”

“什么?”柏梧桐本来安安分分的坐在一边不说话,闻言顿时不悦的立起了眉毛,愤然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大人别慌,我就是比比。”计太清慢慢的开口,脸上又恢复了那端方的笑容。

柏梧桐脸色发白,甩了甩官袍的宽袖,掩下方才的惊慌,道:“注意言辞。”

“是,草民知道了。”他端端正正的抬手作揖。

“你和他做了多少交易?一一讲来。”柏梧桐这时候总算知道自己这个县令应该做什么了,不等薛景晏催促便自己开口询问。

计太清嗤笑了声道:“大人还真是天真,我们计家以前穷得揭不开锅你又不是不知道,后来我为什么在两年之内翻身,现在又成为黄台县最大的盐商,你猜不到么?”

“你几十年前就已经和那个贼人搭上线了?”柏梧桐在此之前似乎也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手指都不停的在颤抖:“就为了钱?”

“就?”计太清忽然大笑起来,满眼的凄凉和嘲讽:“大人这话说得可真是简单啊,我们吃不起饭,家里那么多人都被活活饿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我有什么错?况且我救济了那么多吃不起饭的百姓,这些事情,你身为黄台县的父母官,做得到吗?”

柏梧桐被这一番话堵得半句辩解都说不出来,脸色涨得通红,满脸羞愧。

“若你不垄断盐的买卖,他们何至于此?”柏梧桐半晌才道了这么一句话。

计太清向后靠着,丝毫不顾自己的狼狈模样,道:“百姓在乎的是吃不起盐吗?是吃不起饭,填不饱肚子,况且,就算我不垄断盐,别人就会安安分分吗?我告诉你们,就算没有我,别的盐商一样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我拿到银两会赈济百姓,他们会吗?”

“这.......”柏梧桐胸脯不住的起伏,支支吾吾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计先生,就算你有大善,但在不清楚一个人底细的情况下,你就敢相信他?”薛景晏说话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叫他的名字时也客气了几分。

计太清看向他,轻笑一声答:“大人,若是你跟我当初一样,饿得马上就会死,这时候有个人愿意给你吃的,不仅仅如此,还愿意帮你活成个人,你会怀疑吗?”

“这种考虑是你们这种从小就吃饱穿暖,不知道生活疾苦的人才会想的,像我们这样活成蝼蚁一样的人,只想活着,不考虑其他。”计太清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让自己难过的事情,睁开眼的时候眼角微微有些湿。

“你和他来往几十年,对他的了解不止这些吧?”宋寒川慢慢的抬眸。

计太清抬头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身形体态,习惯性动作,口音,或者衣着打扮,你总该知道点。”宋寒川轻轻把弄着自己的手指。

计太清沉默了半刻后道:“你们要把他怎么样?”

“看他做了什么。”宋寒川并不直接给他肯定的答案。

他顿了顿涩涩道:“他是个好人。”

“那只是对于你。”宋寒川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平缓,甚至有些柔和,“你知道他为什么让你这么做吗?”

计太清懵然不解。

“你抢的是运往大宋境内的青白盐,这样做会引起京城的波动,青白盐的来往买卖朝廷是知晓的,也算是默认和夏的商贸往来,可一旦盐的交易出现问题,大宋便会怀疑夏的居心,到那时稍有风吹草动,两国便会开战,死得可不只是这些被你救济的百姓,而是大宋成千上万的人。”

计太清怔了怔神,片刻才道:“可是他明明说做得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利国利民便是教唆你杀害朝廷命官?”薛景晏接过话音道:“你杀了我们,朝廷会追责,而受你恩惠的百姓势必会想方设法保护你,哪怕是与朝廷作对,到时候他们就是死路一条,这是利国利民?我看他分明另有居心!”

“你把想说的都说出来,我们不会为难你。”宋寒川此话已经算是下了保证,答应让他活着。

薛景晏叫人给他洗漱收拾过后才亲自将人送走。

刚转身回来便看到宋寒川站在台阶上若有所思。

“你相信他的话吗?”薛景晏笑着站到他的身侧,环臂问道。

宋寒川动了动尚有些发白的嘴唇,摇头道:“不信。”

“不信?”薛景晏笑着挑眉:“既然不信,那你为何答应放他离开?”

宋寒川轻轻哼了一声:“明知故问。”

“我就知道你听出来了。”薛景晏大笑道:“方才计太清十分殷勤的给我们描述那人的特点,却永远浮于表面,诸如说衣服的颜色和款式,头发的长短,却总不说声音如何,动作如何,仪态怎样,每当我们问,总是悄无声息的囫囵过去。”

“一个搭救了他性命的人,怎么会轻易出卖?”宋寒川简单道。

“你信他前面说的话?”薛景晏问。

宋寒川颔首:“信,那些话若不是常常思虑,不会说得那么周全,但他背后那个人的动机,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大人——”

远远的柏梧桐便喊了起来。

“柏大人有何事?”薛景晏笑着看他。

“我......”他斟酌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问道:“我就是想知道,方才您是用什么法子让计先生开口的?这往后审讯我也好用一用。”

薛景晏笑着挑高了眉头,等待宋寒川解释。

谁知宋寒川只是从袖里拿出那个绣袋,抛给了柏梧桐。

他兴致高昂的打开看,以为自己拿到了什么锦囊妙计,谁曾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堆稀奇古怪的虫子,吓得他手一松,各种蜈蚣之类的爬了满地,脸色当场就吓白了,整个人跳着大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