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西斯微不可见地点头,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蔷薇花底纹的银盒子,双手献上:“艾俐偲小姐,这是子爵吩咐交给您的。”
艾俐偲压下心中那层层叠叠涌出的绝望感,接过翻开,银盒里铺着一张月银纸,在她的目光触及的瞬间,纸上的文字便立马化为淡蓝色的数据链,闯进她的双眸,在她的脑海中横冲直撞,庞大的信息洪水瀑布般宣泄而出,几乎要冲破她尚未成形的精神海。
模糊的视线蒙上绯红,艾俐偲抬手抹了抹眼睛,血液便顺着指尖滑落至手腕,最终落到地面,很快聚成一滩血泊。
那个昏迷的警员刚刚有转醒的迹象,鼻子微动几下,便因为空气中充满着精神攻击性的血腥味,意识再度昏迷,身体却一直在痉挛抽搐。
艾俐偲苦笑一声,她暂时无法控制自己被唤醒的精神力。
“艾维克不会是想提早送我去见母神吧。”艾俐偲浮动着血液的双眼转动一圈,盯住静候在一旁无有动作的西斯,“我该怎么关闭精神通道?”
西斯这才走近:“请恕我冒犯。”
说完,他固定住艾俐偲那正在以一种特定频率上下摆动的脑袋,瞬时发力,手背冒出明显的青筋。紧接着,西斯的喉间传出一种奇异低沉的声音,那绝不是他的声线,他的双唇甚至紧紧地闭合在一起,这一切就好像西斯只是那声音传播的媒介。
艾俐偲在奇异低沉的吟唱声中,渐渐恢复了原有的平静,理智的回归让她很快捋清脑海中多出的庞杂信息。
“精神如深渊,愈下潜,可见愈多,亦愈危险。”
“运用精神力,须谨遵:不可视,不可触,不可信。”
“锚点须保持唯一性。”
……
“我会……见到什么?”艾俐偲不安地问,她想到了那个血淋淋人影,之前她一直觉得那是幻觉,可是现在她却不确定了。
西斯并没有故弄玄虚,他很干脆:“鬼。”
“什么?鬼?你是说古老的太阳纪元时代中,那些传说中虚幻的鬼?还是另一个我暂时无法理解的科学概念?”艾俐偲并非不相信,她只是觉得古怪。
太阳纪元已经过去几千年,如果不是从城外废墟中发掘出的遗物,所有人类恐怕都只会以为太阳是一个虚构的概念。
月亮纪元下的三城,只有银月和绯月之分,没有日月交替之象。
故而当太阳遗物被公开时,大部分人都将之当成骗局。因为与日月星三城相比,科学虚拟出来的太阳纪元,虽然科技落后,但幅员辽阔,生态丰富,政治和平,简直就是乌托邦。
直到国王和母神神使亲口承认,并且呼吁人类要将寻找太阳视作一个共同追求,众人才相信这一事实。
通过太阳纪元的遗物进行模拟演变,科学家们最终将太阳的消失归咎为宇宙能量运动。
而在演变中,或者说,在向外公开的任何信息中,都完全没有关乎“鬼”的说法。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么太阳的消失究竟是因为宇宙能量,还是因为那些人类无法解释的力量呢?
“这是拥有精神力的贵族才能知道的真相。艾俐偲小姐,您应该很清楚,无知的民众根本不配得知。”西斯说话时,侧头看向窗户,9号楼下,已是人头攒动。
艾俐偲也知道她很快就会被找到,并直接被“护送“至星城13区。
她连忙问:“锚点是什么?还有,如果我看到了鬼,我应该怎么办?”
西斯轻松地拎起警员,走向另一个方向的窗户,看样子,他并不想和那些官员碰面。他一边走一边回答:“锚点用来维持人性。精神力开发越深,就越容易见到鬼,也越容易被鬼同化。艾俐偲小姐,如今您只是初步解除精神封印,能力浅薄,应该是很难见鬼的。如果在无法运用能力之前不幸见到,请务必遵循三不原则。”
西斯推开窗户,猎猎的狂风将艾俐偲的头发吹得飞扬,她拨开贴在脸上的丝发,在西斯离开之前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艾维克还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母亲要封印我的精神力吗?”
西斯冷漠地看了一眼艾俐偲:“子爵有子爵的考量。艾俐偲小姐,您该去莫斯教授的办公室了,他会配合您的。”
***
“咚咚咚——”
莫斯拉开门,在巡检官不善的眼神下,自如地迎进众人:“请进,翡翠茶可以吗?”
“不用了,我们可不是来喝茶的,莫斯教授。”巡检官扫过他的办公室,目光落到提着宫廷灯笼的侍女油画上,随口夸赞一句,“这是兰斯洛特的作品,您很有品味。”
贝莎笑道:“没想到老师这么喜欢,还挂上墙了。等过几天,我再遣人送几幅给老师。”
莫斯刚要说些什么,巡检官却露出一副早已看透的神色,不耐开口阻断他:“贝莎小姐,莫斯教授,无论你们再怎么拖延,艾俐偲小姐都必须去星城。如果这个结果可以更改的话,我想艾维克子爵早就派人来通知我了不是吗?”
房间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远处钟楼传来铛铛声,连续两下,铿锵空远。
巡检官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秒钟刚刚走过一大格,时间准确,并不需要调时。而现在,已经是昼十四时,他接到的命令是,昼十五时必须将艾俐偲送达目的地。
“艾俐偲小姐究竟在哪里?”他收回怀表,看向办公室角落的那道小门。
莫斯上前挡在巡检官跟前,温文尔雅的笑容下潜藏着坚定的拒绝。
“教授,我必须提醒您,如果您再妨碍下去,我可以逮捕您。和贝莎小姐不同,您只是一个平民。”巡检官强硬地拨开他,快步走到小门前,右手搭上门把,轻轻旋转。
毫无悬念,门被打开。
但和巡检官的预想不同,休息室里空无一人,艾俐偲不在这儿。
贝莎也有些惊讶地望向莫斯教授,看到他笑着耸耸肩:“那里面有很多我的藏品,不太想让旁人知道,巡检官先生,您能理解吧?”
莫斯的解释牵强,但巡检官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证据,也那他没办法。
因此只能低声警告:“当然,我非常理解您,希望您以后一直这么好运。”
“贝莎小姐,我们走吧,看来艾俐偲小姐很会捉迷藏。”巡检官怒气冲冲地走出办公室,把门一摔,发出巨响。
莫斯立马冲过去将门反锁,然后怀着困惑走进昏暗的休息室,正对着门口的正是翡翠之海,那是艾俐偲在巡检官还未赶来前,从墙上换下的油画。
莫斯有些不确定地碰了碰油画,指腹摩挲凹凸不平的纹路,从上至下,当他碰到油画正中心出描画的绯月时,整幅画突然间蒙起一层淡淡的蓝色。
他惊疑不定地后退几步,眼睁睁地看着蓝色的虚幻雾气中,渐渐显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艾俐偲!你刚才是躲进画里去了?”莫斯很快一脸兴奋地走上前,双手抬起想要触碰艾俐偲,但很快想到她贵族的身份,讪讪放下,“是因为精神力吗?太神奇了!”
贵族的精神力,是一个隐藏得极深的秘密。
平民出身的莫斯此前自然不曾听闻,也不曾见过,因而他的激动可想而知。
艾俐偲浑身早已不见与西斯交谈时的血迹,维持着贵族惯有的矜贵,微微颔首:“老师,我知道你想研究精神力,但那恐怕不简单,你必须得到贵族的特许。我可以帮您,但是那您必须付出等同的代价……”
她微微一顿,看到莫斯教授的眼里充满了偏执,就知道自己要他做的事情不会遭到拒绝。
“我去了星城之后,老师你将翡翠之海送到我手上,不能走官方的寄送渠道,要去暗市找人。”艾俐偲捏住黑色绒布的一角,用力一挥,严实地盖住翡翠之海,“我想老师在这方面肯定有不少人脉吧。”
莫斯没有否认:“时间会很长,或许得两三天。”
“可以。你的研究许可,我会和艾维克谈。”艾俐偲也做出了承诺。
***
昼,十四时半。
贝莎依旧跟随在巡检官身边,到了现在,她也猜不出艾俐偲的藏身之所了。
磁浮车依旧静静地悬停在低空,地面上投射着扭曲的车影,贝莎抬头打量几眼,确信不久前车里还是空无一人的,可是现在却莫名多出了几道人影。
她猜想那是紧急预备人员,如果到点还未能找到艾俐偲,也不知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极端手段。
“贝莎小姐,您知道,这件事和您并无关系,艾俐偲小姐真的值得您这样做吗?相信您也不想与那些特员打交道的。”相比一昼时前,巡检官已经失去了冷静,他徘徊在贝莎身侧,不时出声引诱贝莎开口。
“我说了,她从会厅出来就和我分开了,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贝莎故作镇定,她感到暗处有人正用着可怕的目光盯着她。
忽然间,贝莎浑身一紧,毛骨悚然的恐怖情绪刚刚爬上她的心头,她就陷入了难以言喻的混沌之中。
扭曲的磁浮车影中飘荡着钻出一道人影,极为瘦长,在巡检官畏惧的目光下,迅速缩成一颗凝视的灰珠子,精准地从贝莎的额中心撞进她的脑子里。
贝莎脑海中的精神屏障不出一昼秒便溃散,一切的记忆如同展开的书页,轻而易举地被窥视得一干二净。
“9号楼,莫斯,油画……”
贝莎吐出几个碎片化的单词,消失的人影不知在何时再次出现,静立在贝莎身侧。
巡检官下意识地拒绝相信:“怎么可能,我确信那里根本无法藏人!”
但当人影那五官模糊的脑袋扭向他时,他立刻噤声,对下属猛地招手,准备再次返回莫斯的办公室搜寻一番。
“不必了,她来了。”
贝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望向此刻精神波动最剧烈的方向。
磁浮车透明的车窗后,艾俐偲与一道看不清任何特征的影子并肩而立,与她视线相对时,艾俐偲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