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

简颂会开到一半便冲出去,喘着气和周峥通话。

他的语气倒是淡定:

“傅先生说下午还要开会,把吊针都拔了。”

“忘了说,他晚上还有个酒宴要参加……”

他那家医院距离不远,她来不及叫车,徒步跑了两个街区,才赶到住院部。

简颂匆忙问了房间,刚来到病房外,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傅屿川刚好出院,没料想撞见她,脚步顿住。他穿戴整齐,正扶着门。

他低头,看着她,若有所思,瞳孔幽深。

简颂转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拉住。

“来看我?”他的口吻淡然。

她没有回答,视线顺着他的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背。皮肤下隐隐的淤青,针孔清晰,还没有愈合。

她下意识地想去碰,他却已经松手,抱起手臂,等她开口。

简颂抬头,没有错过他眼里得逞似的笑意。

“这是最后一次……”她瞪视,咬牙切齿,“如果你再酗酒,就算你喝进ICU,我也不会再管你!”

“每一次……每一次你都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泄愤一般,陈列他的罪状,拳头握紧,恨不得捣向他的胸口。

他却轻笑一声,手向她头顶伸过去,摘去一片树叶。

简颂的脸迅速热起来,他收回手,重新抱着手臂站在那。

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沙哑。

脸颊倒是瘦了点。

这双眼睛还是他熟悉的,一如既往的清澈。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像她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想到这里,傅屿川顿住,收起心思。

他悠悠问道:

“从哪过来的?”

见她不说话,他索性开始猜:“酒店?诊所?公司?”

“……”

“我叫司机送你回去。”

他支起身体,越过她向外走,没有回头。

简颂盯着他的背影看,终于败下阵来。

和傅屿川的斗争,每一次她都是先认输的那个。无一例外。

她走出医院,边掏出电话打给周峥:

“他晚上的酒宴,帮我取消掉。”

……

“对,他哪里也不要去!”

冷战宣告结束,傅屿川却没有给她留下多少时间。他很快飞往香港,和零和洽谈合作事宜。

消息是Daniel带给她的,这天他们正共进午餐。

名叫Vivian的女星新片开机的隔天,便曝出她被圈外男友突然甩掉的消息,传得整个好莱坞沸沸扬扬。

此刻,这位“圈外男友”就坐在简颂对面。

他耸肩,拿起叉子,吞食桌上的法式甜品,一口一个:“她很无趣。”

前菜还没上,饭后甜点已经被他解决了大半。

“可我才听说,你刚刚向她求婚。”简颂说。

Daniel擦了擦嘴角,金色的短发微微晃动。他的眼窝很深,笑起来仿佛水波在黑眸里漾。

“那天在赌桌上,我给她两个盒子,让她选一个押注。”

“里面装着的可能是婚戒,或是分手费。”

“如果押对,我们就结婚。”

“你猜怎么样?她运气实在是不太好。”他的语气,倒真像是在替别人感到惋惜。

简颂叹气,有些无奈地勾唇:他这样玩弄人心,游戏一般随性的态度,真是一点没变。

这样的人,真的做了心理医师,会不会是一种错误?

“或许你该向她道个歉。”简颂想起电视上,女明星哭得梨花带雨的情景。

Daniel的表情相当无辜,好像在说,“那真的不是我的错”。

“说起来,Song,我好像从没见你哭过。”他话锋一转,好奇心勃勃地开口。

“我为什么要哭?”简颂觉得他的话越来越离谱,她将最后一碟小食推到他面前,决定换个话题,“今天怎么突然有空找我吃饭?”

Daniel悻悻地放下餐叉,身体后仰,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我是来道别的。”

“我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事情开始变得乏味,所以打算去欧洲转转。”

简颂知道他的脾性,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秦医生知道吗?”

Daniel很快点头,露出笑容:

“你到维也纳演出时,我会记得为你献花的。”

“听说你的演奏会总是会留票,是留给他的吗?”

简颂抿唇,没有否认,笑一下:

“什么时候的飞机?让我送送你吧。”

“下午五点。你还有很多事要做,这点小事,不用送了。反正我们很快还会再见。”

虽然他这么说,简颂还是坚持,等到吃完饭,叫司机先送他去机场。

转眼就到了分别的时间。

航站楼前,他吻了吻她的脸颊,从怀里抽出当天的报纸:

“对了,我有一份新闻,你最好看看。”

简颂接过来,同他拥抱:“一路顺风。”

他拎起行李箱,踏进航站楼,直到再也看不到简颂的身影。

时间还早,他拧着眉,心不在焉地在人群中穿行。

一个小孩举着冰激凌筒急匆匆地跑过,刚好撞到他,融化的巧克力球洒了一身。

他猛地回过神,刚一抬眼,对上那个孩子的眼睛,她立即吓得飞快跑远了。

Daniel有些无奈地笑笑,低下头,可怜兮兮地提起裤管,皮鞋上泥泞不堪,像是刚在沼泽里踩过。

粘腻的冰激凌沾在脚底,似乎在拦着他不要离开。

他回过头,简颂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下一次见到她,她又会怎么样呢?

他向来厌烦一成不变的人生,可无论他多少次看见她,她总是没有变过,永远都是那么的……专注。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一眼就可以看穿傅屿川的心思,轻易预见到他们的结局。

那个人对她的种种,哪里像个爱人?

不过是习以为常,有恃无恐罢了。

心中五味陈杂。他分辨不出,那种说不清的情绪,是惋惜吗?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为他停留,傅屿川亦放不下她。他们倒不如说是相互纠缠,永不会结束。

而简颂呢?这么多年的现实与臆想,她究竟从他那里,得到过几分真心?

Daniel擦去鞋上的污渍,叹了口气:

只有她,是他始终猜不透的。

如果简颂不是从那份报纸里读到,她甚至不知道零和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人事变动。

零和科技濒临破产之际,被以三亿美元的极低价格收购,之后短短半月时间,股价一路飙升,以惊人的速度达到巅峰,重新稳坐亚洲市场头把交椅。傅屿川摇身一变,成了零和的董事长兼CEO。

创始人邵溱则被发配澳洲市场。相比于已经成熟的北美市场和规模庞大的亚洲市场,此举无异于流放。

休息时间结束,她若有所思,收起报纸,重新进了会议室。

……

邵溱这才察觉,她被赵明靳整了。

他压根没想要过那三成的股份。他从最开始,就知道她必不可能赢。之所以提出合作,根本就是抱着隔岸观火的居心,要看她的笑话。

她真是恨透了自己,为什么要听信那个男人的话,和他合作!

事到如今,后悔毫无益处。她曾试图联系简颂,告知旗生和简氏谈判的内幕,没成想几次拨电话过去,都是空号。

她可以肯定是傅屿川捣的鬼,要亲自飞洛杉矶当面见她,没成想签证竟直接被吊销,且五年之内不得再入境美国。

她不寒而栗,想到这个男人是如何一手遮天,手段狠厉,他的警告没有开半分玩笑。

离开香港前,她做了最后一件事,和香港保安局的局长共进晚餐。

这顿饭之后,她重新打给赵明靳,在电话里达成协议。

五年……不,三年之内!她一定还会再回来!

忙碌的一天终于结束。

今天董事们又为旗生的谈判大吵一架,显然傅屿川的离开让内部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晚上九点,简颂正要离开公司,迎面却被一个人拦下。

他伸出手,一定要与她握手:“简小姐,幸会。”

面前这人,长相英俊,漂亮的眉骨,双眼皮,鼻梁英挺,唇极薄。他一身斯文考究的西装,衣冠楚楚。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花纹很特别。

见简颂迟迟没有伸手,他眉毛一扬,嗓音磁沉,先行自我介绍:

“我是CMT的赵明靳,先前我们在电话里聊过。”

竟然是他。

简颂想到上次他派人跟踪自己的事,自然不愿轻饶:“是你叫何世桓跟踪我?”

赵明靳温沉一笑,收回手:

“我承认我有私心,不过,那件事对你来说利大于弊。”

说完,他的目光扫视周围,很快道:“这里不让吸烟,我们换个地方聊。”

室外吸烟区。

简颂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眼见他背对自己,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这时有人打电话给他,他看一眼,见是邵溱,直接挂断。

他抖落烟灰,若无其事地回身,面对面地看她:

“简小姐长大后,比以前更漂亮。”

她惊诧:“我以前见过你?”

他笑:“别误会,我只是碰巧在杂志上见过你过去的照片。”

说到这里,他顿一顿,继续道:

“你的变化很大。”

简颂对他的语气感到不舒服,眉心皱起:“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他略微摊手,有点无奈的:“你误会了,我今天来,真的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她当然不信他的鬼话,转身便要走。赵明靳掐灭香烟,说:“旗生的事情,我可以帮你解决。”

简颂果然停下。

“你能解决旗生的案子?”她的声音带点疑惑。

他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喜不喜欢吃广东菜?我知道一家店还开着,要不要顺便去我那里坐坐?”

“抱歉,我没兴趣。”她的眼哞一沉,冷淡下来。

“那你喜欢吃什么?”他很快掏出手机,要记下来。

简颂没说话,收起唇角,直视着他,对峙一般。

片刻后,她听到他深深吸气,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掏出打火机,不紧不慢地点火。

“简小姐怕是忘了,我也是简氏的股东。简氏目前的状况完全是你的责任,你躲不过去。我现在和你谈交易,不是你不想听,就可以无视的。”

他的手有些抖,几乎拿不稳香烟,声音却截然相反的温沉流畅。

“你想要什么?”简颂再清楚不过“交易”一词的意思。

赵明靳没有回答,反倒背过身,在深沉的夜幕里沉默良久,一口接一口吸烟。

他的手指按着眉心,再转过身时,脸上又换回笑容:

“我不求回报,只是想帮忙。不过,我需要有人配合我。”

简颂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表演:“那你不如找我的助理Leo,和他约个时间,我们改天再聊。”

他终于失去耐性,猛地抛开手,未燃尽的烟蒂落到地上,狠狠一踩:

“那我就直说。你被傅屿川利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