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第 72 章
两辆车先后急刹在消防线外,外围站满了围观的人。消防线里停着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
何健顶着煞白的脸不管不顾地扒拉开人群就往里冲,林宇三人紧跟其后。
秋天夜里风大,火势凶猛,窜天的火苗足有五六米高,轻食店上面是主题酒店,两个店里困了将近百十来号人。
两辆消防车正在灭火。大火烧炸了轻食店两面落地窗的玻璃,玻璃炸裂有如炸雷一般响,惊得围观的人发出一阵阵惊呼。
火舌钻进屋内瞬间燎着了木质桌椅。
“闲杂人等退到消防线外!不能进去!拉住他!”消防员指着何健大喊。
“我爸妈!我爸妈在里面,求你让我进去救人!”理智全无的何健使出浑身的力气挣脱消防员的手,结果又被林宇拽住。
“火太大你进不去,听话!”林宇前半句还耐着性子说,看见何健通红的眼,后半句忍不住吼了出来。
“何健何健!”李君吾见火势这么大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就怕何健冲动冲进火场,“我的人在里面看着你爸妈,信哥一回,我保证他们不会有事。”
蔡辉直接去找消防大队长,回来时手里拎着两套消防服,“进去可以,但一定要等火势小了再进。”
“谢谢。”何健拿过消防服开始穿。林宇见他手抖的厉害,帮着他穿好,又拿过另一套自己穿上。
“为什么不多拿两套?”李君吾急的团团转。
“已经违规了别为难人家,幸好认识否则早给咱们扔出去了。”蔡辉被火烤的出了一脸汗,“火势好像小了。”
他这边刚说完,消防大队长朝他们一招手。何健撒丫子冲了过去,林宇紧跟在他身后。
店里浓烟滚滚混着灭火器的泡沫和干粉,几乎看不见店里的人是什么情况。
何健被清理坠落物的消防员拦在店外,隐约间看见了位于后厨和前台之间的何弘铭。
“我爸!”何健一把抓住林宇,心脏猛地一抖。他爸为什么会坐在地上?!
林宇透过烟雾也看见了何弘铭,他转头对从二楼抬着担架下来的救护人员喊道:“这里需要担架!有人受伤了!”
“担架现在不够,能背到救护车上吗?”救护人员灰头土脸地转头喊。
“不行,我是他的大夫,他的脊柱受过重伤不能轻易挪动!”林宇追着救护人员补充道。
救护人员愣了一下,立刻点头道:“好,马上来!”
轻食小店里距离落地窗三四米的位置,桌椅全部烧焦,店里的服务员和顾客全都退到了后厨。只有李君吾的两个保镖陪着齐雅和何弘铭躲在后厨和前台之间的空当里。
何弘铭似乎昏迷了。
“爸!爸!”何健是摔到何弘铭身前的,膝盖咚地砸在地上。
李君吾的人伸手去挡何健都没拽住他。
“别动他。”紧随其后的林宇立刻挡开何健要碰何弘铭的手,“阿姨可以拿开了。”
齐雅边咳边拿开捂在何弘铭口鼻上的湿毛巾,伸手拉住林宇衣袖,焦急道:“老何被疯子推了一把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我和他们……”她看一眼一直护着她和老何的两个保镖,“从门口把老何抬到这里的,挪到这儿他突然喊疼……怎么办林大夫?”
诚然齐雅是个女强人,但突如其来的祸事已然吓得她六神无主。
何健一把摘掉了消防帽子,眼睛通红,他擦掉齐雅的眼泪又扶正他爸靠在齐雅肩上的头,“爸,没事了我来了。”
何弘铭是半昏迷的状态,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只眼皮半睁着表示这个人还没有失去意识。
林宇也不敢动何弘铭,特别是何弘铭曾经脊柱受过重伤,显然这次从轮椅上摔下来伤得不轻。
他边检查何弘铭身上其它地方有没有受伤,边安慰母子俩:“叔叔不会有事,他康复的很好,没事没事……”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出卖了他,他也慌了。
他不敢想如果何弘铭出事,何健会变成什么样。让何弘铭出来工作是他的建议,如今店里遭此横祸也跟他脱不了干系,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你!
脑内忽然闪过林昇一次一次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都是因为你!祸害!”
——
救护车没有回指定医院而是开进了和棠医院。张培钦带着从其它医院着急忙慌请来的两位医学泰斗等在门外。
林宇跟张培钦等人说了何弘铭的情况后,何弘铭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林宇并不是主刀,但为了让何健、齐雅安心他势必要跟全程。
进手术室前,何健拽住林宇,不安道:“给我句准话。”
“放心,有我呢。”林宇把他紧紧抓着衣服的手拿下来紧紧攥着。
“谢谢。”何健抓着他的手,一如高二那年他抓着另一位主治大夫一样,眼里的恳求和悲恸谁看见都会为之一颤。
林宇心疼到麻木,看着这样的何健只觉得喉咙里塞得满满的发不出一丝声音,他想告诉何健——只要是你想要的、你想保护的,我都帮你做到,别哭也别难过。
手术室外,蔡辉一直陪着何健,李君吾则审疯子去了。
齐雅由安吉陪着正在做身体检查。
凌晨三点刚过,手术室的门开了,但上面的灯没灭。
林宇和张培钦走了出来。
何健起的太猛放到腿上的水瓶嘭地掉在地上,吓得张培钦脚步一顿。
林宇从张培钦身边走过去,伸手按住何健的肩,“没事了。”
他的语气口吻都不像是哄人,何健只觉天降福音般瞬间回暖——冰了一夜的手脚,冻结了一夜的血液,停止转动的大脑,以及涩到转不动的眼球。
他两手握住抵在眉心,虔诚无比地对着林宇和张培钦鞠了一躬。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
蔡辉长长吁出一口气,仰头瞪着天花板两手捏住眼角,眼眶瞬间红了。
张培钦扶起何健,“是这样,就何先生目前的病情我和其它两位大夫商量了一下,有个建议……”
“您说。”何健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揪了起来。
“脊椎康复治疗最先进的国家是A国,霍华德医科院想必从前的主治大夫也推荐过,只是从前的时机不比现在,眼下立刻送何先生过去治疗是最佳时机。”
何健瞪着张培钦好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在二次手术时,主治大夫曾说过以国内目前的医疗水准,在国内进行二次手术对何弘铭的作用不大,做完手术还要配合几年的康复治疗。
他和齐雅当时选择在国内做二次手术,唯一的原因是他们负担不起国外的医疗费用。
张培钦讲完后又匆匆回了手术室,林宇陪何健站在原地沉默。
蔡辉很识相地溜了。
“之前咨询过?”林宇站在何健对面,看他两只手紧攥在一起垂着头,手忍不住地伸过去捏着他后脖颈迫使他抬头。
“……嗯。”何健即便抬起了头还是垂着眼皮,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嘴唇张开又合上。
“何健,”林宇捏着他后颈的手往上捏了几寸,何健被迫扬起下巴,“我们还是朋友吗?”
何健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宇。即便他现在慌不择路地已经想到了极端的方法去弄钱,但对着现在的林宇他还是开不了口。
“我、李君吾、蔡辉,你难道从来没把我们当朋友吗?”林宇端出朋友的立场真情实感地质问他。
何健依旧看着他。
“好,顾及我之前打你主意,你可以不向我开口,但李君吾和蔡辉,他们会怎么想?”林宇从来没做过逼别人向他借钱的事,话说的很生硬,索性现在何健乱了阵脚,眼里的无助出卖了他。
“还没说完?”蔡辉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林宇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捏着何健后脖颈,“宇哥你干嘛?有话好好说,他现在正着急别激他,我家飞机正好闲着,航线还在申请,手术怎么样?何叔叔什么时候能走?”
蔡辉的话说得很轻松,仿佛只是打开约车软件约了辆车。但何健却僵成了铁板。
林宇松开手,又掌住他侧脸,手掌里的皮肤冰凉,他放缓放轻声音,脸稍稍凑近直直望进何健眼睛里,“别想太多,换成付简兮和方俣,他们也会为你做所有能做的。去跟你妈说一下情况。”
蔡辉原本已经站在了何健身边,见林宇毫不避讳地摸人家脸,赶紧背过身去。
林宇说完只静静地看着何健,他的眼里又有了往日的温柔。
温暖和踏实纷沓而至,一股脑地灌进心里,何健只觉得那些已经散光的力气又回来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点点头。
林宇收到回复,手落在他肩上捏了捏,转身回了手术室。
蔡辉余光看见林宇走了,未免尴尬赶忙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叔叔的事重要,等叔叔到了那边踏实了,再收拾那帮……何健?”
蔡辉说了一堆见何健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林宇的背影发怔。
手术室的门合上前林宇回头看了何健一眼。
直到感应门合上最后一丝缝,何健才转头朝蔡辉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谢谢你辉哥。”
“哎,你是不是拿我们当长辈了,天天客客气气的累不累?这么说吧何健,这些事对于我们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们也不是谁都帮,因为是你,哥哥们才护着你,没别的,稀罕你。”蔡辉性情寡言耿直,不是迫不得已很难说这么一大段话。
何健忍俊不禁,心里的暖意熏热了眼睛和冰凉的皮肤。
——
林宇几乎把和棠医院所有能用得上的高精尖医疗设备都搬上了蔡辉的私人飞机;三位主治医生里面有两位随行去A国,张培钦和一位老泰斗;林宇另外派安吉带着两名高护一同过去陪护。
过了术后危险期,何弘铭由齐雅和一群专业医生护士陪着飞往A国。
何健则留下来处理轻食店被烧一事。况且林宇跟他说一定要让他亲眼看着下手的人被绳之以法。
绳之以法这个词让何健心神激荡。反之一想,如此一来林宇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他欠林宇的,或者说林宇觉得欠他的……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扯平。
“想吃什么?”从机场出来,林宇问何健。
“……我有事跟你说。”何健停在林宇身后。
林宇拉开车门的动作一顿,头也没回地说:“过了明天再说好吗?”
何健歪头看着他的背影,这几天林宇给他最多的就是背影,一个个看不出情绪看不出想法的背影。他想说的是他要搬走的事,过了明天再说难道就不一样了?他不懂林宇在想什么,但还是选择了闭嘴。
“行,”何健转到车子另一边开车门上车,“我不太饿,你想吃什么直接去吧。”
林宇把车子径直开到了和棠的烘焙店门前,何健什么都没说直接去前台点了奶茶、柠檬水和北海道蛋糕。他端着餐盘上楼时,林宇正坐在他们常做的位置上发呆。
何健端着餐盘站在楼梯口看着发呆的人。
林宇的样子让人很心疼。一个大男人,一个那么温润斯文的男人难过起来原来是这样——低垂的眉眼间是浓浓的忧愁;他看见了林宇发自心底的难过从心口钻出,密密匝匝地把他整个人缠绕的密不透风。
那么委屈,那么愁。
端着餐盘的手紧了又紧,何健很想放下餐盘就跑。
跑路的想法终止于林宇抬头看见他站在楼梯口后唇角撩起的微笑,春风化雨,丝丝绒绒的暖。那些密密匝匝地缠在林宇身上的难过化成了和风细雨,丝丝缕缕地飘向他,轻轻地绕着他、小心翼翼地碰一碰他。
何健低头闭眼,让黑暗挥散幻想,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过去。
“没给你加冰,已经秋天了少喝凉的。”
林宇边往外端东西边轻笑着应了一声“好”。
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两个人身上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坐下后只是慢条斯理的吃东西,很少开口说话。
何健斜倚在沙发里叼着奶茶管发呆,不知不觉耳边的声音小了,眼前的画面也没了,手里一空奶茶也被拿走了,他实在太困太累眼睛都懒得睁,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想眯一会儿。
但也就两三秒后,或许更久,下眼睑被蹭了一下,他虽然迷糊着但也能感觉出来蹭他眼睑的是指腹——干燥温热,带着淡淡的酒精味。
紧接着他朝上的那半边脸贴上一个热乎乎的掌心,然后下眼睑又被摩挲了一下。
何健没睁眼,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情绪,只觉得无奈,深深的无奈。抱在胸前的双手打开,抬手抓住那只胡来的爪子,呓语似的嘟哝道:“披着羊皮的老狗。”
他的声音懒懒的含糊不清,不似愠怒。
林宇被抓住也不慌乱,定定地盯住何健发出绵长呼吸的脸,珍之重之地看着,“对……”
“我是不是只要在你面前,你就好不了?”何健慢吞吞含糊不清地说,他把林宇的手送回桌面,“我没谢你,你也别对不起,这不是你说的朋友立场吗?”
林宇哑口无言,何健说的话句句直击他心窝,不,只要何健看着他开口,不论说什么都能击中他。
林宇起身坐到何健那侧的沙发上,伸手拉上落地窗的纱帘,然后在何健睁眼时按着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再给我两天时间,睡吧。”
何健躺在他腿上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林宇略显慌乱的神色。
林宇拿手遮盖住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底是他承受不住的无奈。
不是错觉,何健对他的容忍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一面不能自控地去触碰,一面踌躇着要不要退回去。
只是每次何健的容忍都让他想放肆一回。
是他想的那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