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原来如此
唱歌奏效之后,寻聿明每天复健回来, 庄奕都带着他再绕走廊转一圈。几天过去, 颇有成效, 他已经不用人扶, 可以自己慢慢行走。
在医院待了这么久, 元旦都没回家,寻聿明早憋得浑身长毛,想念外面的新鲜空气,想念冬天的凛凛寒风,当然最想念的还是手术室里的消毒水味。
他每天烦躁不安,不是发脾气就是要撇嘴,每每发泄过后又愧疚,抓着庄奕袖子想道歉, 却放不下面子,往往庄奕还没说什么, 他倒委屈得要命。
李大夫看他天天这样实在难受, 索性给他签了字,让他赶紧出院,“你的病早好了,复健回家也能做, 不用在这儿熬着了。”
“可是……”寻聿明看看庄奕, “我现在还没完全好,回去肯定会被外公看出来的。”
“不要紧。”庄奕摸摸他的脑袋,那上面最近像块野地, 疯狂冒出大丛黑漆漆的杂草,一撮撮头发就像中世纪卖辫子的女性,被小贩贴着头皮剪下来,剩下一片荒芜。
寻聿明嫌丑,睡觉都戴着帽子,尤其是在庄奕面前,别人一动他脑袋,他立刻生气:“别弄!”
“我怎么感觉你手术后脾气见长了呢?”庄奕笑着调侃,看向李医生,“这是不是所谓‘性格变化’的后遗症?”
“你别乱说。”寻聿明一只手藏在他背后,悄悄捏他胳膊里侧的嫩肉。
庄奕最会撒娇,“嘶——”了一声,朝他眨眨眼睛。李大夫没眼看这两人打情骂俏,忙道:“恢复期长的病人一般都很烦躁,不用过度担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寻聿明朝他道谢,李大夫摆摆手,走到门口忽又想起什么,回来说:“对了,忘了恭喜你,又入围了!”
“只是提名罢了。”寻聿明心里美滋滋的,面上还得保持冷静,着实困难。
李大夫笑笑,正色说:“我看了你的论文,大开眼界,真的让人嫉妒你的才华。”他摇摇头,“也难怪连你那个道貌岸然的导师都受不了了。”
“你怎么知道?”寻聿明一怔,没明白他的话。
庄奕也不解,安格斯对寻聿明做的事外人并不知晓,他们上次仅仅放出了安格斯的负面|新闻,以及他和刘洪祥之间的密谋,并暗示他对寻聿明明着提携暗里做对。
至于他多年的精神压制,还有他劝说菲尔德评委与他一起改票,试图让寻聿明落选的事,他们无法证明也就没有公布,李大夫更不可能知道。
“我和上届评委托马是老熟人,我考执照那年,他就是我的考官。”李大夫道,“他跟我说,当初你的票数其实是第一名,是安格斯临时改分,才造成了平局,启动了第二轮投票。”
菲尔德每年评奖分两个阶段,前期由一百名终身评委,在规定时间内,就所有参赛的医学研究,从上百种利弊角度进行精细化评分,最终选出入围的六项,送到常驻波士顿的终审评委小组。
终审小组一共有固定的十二张评委席位,他们都是菲尔德组委会,每年从世界各地高薪聘请的业内知名专家。
接受聘请后,评委们提前半个多月,便要前往波士顿的菲尔德大楼,隔绝外界联系,白天在会议室开会讨论,晚上就当天的会议主题,给六项研究打分,如此反复折腾将近两个月,才能得出结果。
正因为它的过程极其复杂严苛,耗费人力资源庞大,所以通常不会,也没人吃饱撑的没事做,愿意触发第二轮投票,这项规定只适用于极其特殊的情况。
上次安格斯临时改分,强行启动第二轮加选,其实是同行极其鄙夷的行为。但根据选拔规定,他作为十二评委之一,的确有权这样做。
“也就是说,一开始明明就会得奖的?”庄奕听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事情远没有安格斯在机场说的那样简单。
安格斯说,寻聿明和霍普金斯的大夫平局,评委会才不得不启动第二轮投票。而他只是拉走了原本倾向寻聿明的评委托马,言下之意,是寻聿明自己的研究不够好,无法让评委们坚定地投他,才会落选。
但李大夫却说,寻聿明本就是第一,本就该得奖,是安格斯强行改分,触发加选,然后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拉走托马手里的关键一票,最终导致寻聿明落选。
前一种失败多少还有实力不足的缘故,后一种却根本与实力无关,其中有本质的区别。安格斯即使在坦白真相时,都没忘记打压寻聿明一下。
庄奕重重一拍桌子:“我一定要让他进监狱。”
“你别生气。”寻聿明非但没有激动,反而去揉他拍红的掌心,“他已经输了官司,现在声名狼藉了。”
“哪儿那么简单?”庄奕瞥他一眼,“那是他自作自受,活该,与你得奖的事无关,这个我们还得另算账。”
他回过头,问李大夫:“这位托马医生怎么把事情告诉了你,他难道不想隐瞒吗?”被人拉拢改票,这违反了菲尔德的规则,也涉嫌受贿,正常人怎会轻易说出去。
“为什么要隐瞒?”李大夫耸耸肩,“托马医生没有做任何不道德的事呀,他可是最有正义感的人。”
“没做不道德的事?”庄奕与寻聿明对视一眼,皱眉问:“他到底怎么说的,你可以原话告诉我吗?”
李大夫想了想,道:“托马只告诉了我评奖时发生的事,他说安格斯当时在会议间隙,大家去餐厅喝咖啡的时候告诉他……”
“他说,寻大夫上次获奖的研究中,有两项试验并未通过安全批准,而且创意与瑞士的一个项目类似,不能断定剽窃,但是有这个风险。”
“你们应该也知道,菲尔德奖最讨厌这种纠纷,一旦牵扯上这个,道德评分会非常低。托马斟酌再三,给你的‘安全性’和‘道德风险系数’两项,选择了放弃打分。”
因为他无法判断安格斯所说的真假,也不愿盲目打分,所以选择了放弃。而根据评奖规则,一旦评委选择放弃该项打分,系统将取“标准分”录入成绩。
所谓的标准分,就是用历年选手的得分,算出一个平均值。
如此一来,就比对方低了许多,而高手角逐往往争的就是一两分的区别。
“你可能不知道,评委其实没法自己投票。他们只能给每个选手打分,系统来算总成绩。哪个人的得分最高,就自动算评委投了哪个人一票。”
李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菲尔德奖非常客观,公平性第一,所以没法改票,只能改分。托马给你打的分并不低,就是那两项拖了后腿。”
寻聿明闻言,默默片刻,“嗤”一声笑了:“原来如此。”
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在他彻底释然之后,居然才从远在德国的李大夫口中,得知当初得奖的真正真相,他甚至连讽刺都懒得。
自从薛珈言的移植风波后,他被庄奕点醒,重新规正了自己的目标和初心,对得奖其实没那么在意了。并非他现在不想得奖,他还是很想,得到也会开心,但这已不再是他生活的解药,或者说必需品。
庄奕反倒愈发在意,听完来龙去脉气得眼睛直冒火:“不知道这个托马医生愿不愿意给我们作证,我想揭露安格斯的丑行。所谓的安全批准,剽窃创意,纯属污蔑!”
“这个……”李大夫面色犹豫,“我今天告诉你们的都是内部消息,泄露出去应该是违反保密协议的,我不好帮你们问他。”
他掏出手机,发给寻聿明一串地址,“这是他的邮箱,你联系他吧。”
“多谢。”庄奕点点头,送他出去,回来打开寻聿明手机,立刻给托马发邮件约见面。
寻聿明却按住他的手,“如果他给我们作证,对他的职业影响非常大,我们不能要求他这样做。”
“那对你呢?”庄奕反问,“一个人一生能得几次奖?万一那就是唯一的一次呢?凭什么要你永远承担顺位得奖的名声?”
“我……”寻聿明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怜惜烫得人心口生疼,他垂下头,捂住了脸:“我不知道。”
庄奕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想让你背上心理包袱。”他将寻聿明拉进怀里,抱着他承诺:“总会有证据的,我答应过你,一定把属于你的拿回来,你别怕。”
“我不怕。”寻聿明扯了扯唇边,表情弥漫着淡淡的忧郁,他发自内心感慨:“只要你像这样抱着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那我就抱一辈子。”庄奕低头吻他额角。
寻聿明笑着躲避:“你是在跟我求婚吗?”
“如果是,你答应吗?”庄奕挑挑眉,神色似乎不正经,眼神里的慌乱却遮掩不住。
可惜寻聿明是个大近视,“就这么把我打发了?一点都不重视我。”
“那你想怎样?”庄奕故意逗他,“世纪求婚?还是全球直播?”
寻聿明一推他,扶着桌子往床下溜,“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出院,马上回家!”
庄奕怕自己准备的惊喜暴露,也不接他的话,帮他打包好行李,换上衣服,带他去办出院。
两个人在庄曼的小公寓里待了几天,庄奕学做番茄鸡蛋面给他吃,顺便带他做完这一疗程的复健,看他恢复得差不多,便带他回了国。
寻聿明归心似箭,飞机一落地,立刻解开安全带向外跑。庄曼半月前已回来,刚好接他们。她将车开到庄奕的小楼跟前,没有进屋又走了。
庄奕打开门,外公收到消息一早等在厅里,高兴得满面红光,拉着寻聿明的手嘘寒问暖。他如今走路已看不出痕迹,跑步却会露馅,所以尽量控制着步速,倒也没有穿帮。
他们在一楼聊天,庄奕去二楼放行李,取出电脑时,想起李大夫的话,没忍住又找出托马的联系方式,以自己的名义编辑一封邮件,给对方发了过去。
按照承诺,他不打算逼托马作证,也不愿让寻聿明因此负疚,但他可以鼓励托马主动作证。
庄奕又给梁烁打电话,请他代理这件案子。根据他管理咨询室以及多年投资的经验来看,一般保密协议中都有免责条款,安格斯的行为涉嫌违规违法,披露他或许不必承担责任。
至于泄密对职业生涯的影响,菲尔德奖既然如此注重公平性,托马披露坏人也是维护秩序,到时候庄奕再请人帮他公关一下,应该可以降到最低。
他把想法告诉梁烁,梁烁说需要看保密协议的具体内容,只能先等托马回复。他合上电脑,寻聿明刚好扶着扶手爬上来,“你做什么呢?”
“收拾东西。”庄奕心虚一笑,收起电脑,拉过他问:“累不累?爬楼吃力吗?”
“还可以。”寻聿明坐到他膝上,搂着他脖子微笑:“我得抓紧时间锻炼,菲尔德颁奖礼没几天了,到时我得上台。”
上届得主给下届得主颁奖,是菲尔德的传统,以此象征医学文明薪火相传,也鼓励大家永远不要忘记医生除了治病救人,还有一项天职是传承技艺、培养后辈。
事实上安格斯也未必真是个滴水不露的人,他的嘴脸瞒得了一两个学生,却瞒不住所有同行的眼睛。他之所以能在业内保持那样高的地位,除了自身有些水平之外,主要还是他有提携新人的名声。
庄奕一想到这里,便恨得牙根痒痒,越恨就越心疼寻聿明:“你个小傻瓜,万一是你自己获奖呢?”
寻聿明笑笑,低头一吻他眉心,“你觉得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