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心有不甘

景夏在床上躺了几天,喝了数十来副药终于恢复了点精神。她刚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恍惚之间看到了从亮瓦处射进来的刺眼的阳光,扭头又看到了昏暗的屋子,发黄的麻布帐子,硬邦邦的木床,灰蓝布面的被子和竹片编的枕头,还有一个穿着布衣、做古代装扮喂她喝药的女人。

那时候景夏想,一定是她病糊涂了才会出现幻觉。但后几日看到的都是同样的场景,才觉得不对劲。但身体着实虚得很没力气起来问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继续躺着,等病好了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景夏现在高烧退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有力气下床后就想出门看看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景夏倚着门看堂屋里的人,只见屋里坐着好几个面色枯黄的村民,殷切的看着中间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头上裹着灰色头巾、面色有些发黄的男人看着那人变幻不定的脸,担忧地问道:“景大汉,我这个病能不能治?”

那个被称呼为景大汉的人望闻问切一番,说:“还好只是病情初期,还有得治。我开几服药给你,拿回去熬了喝下,过几天就好了。记得开窗通风,屋子里的浊气才会散得快些。”

得了景大汉这句话,那人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还能治就好,能治就好。谢谢你了啊景大汉。”他握着景大汉的手一个劲儿的道谢,只要不死一切还有希望。

景大汉劝他说:“杨老汉,你快回家熬药吧,早点儿喝病就能早些好。”

那人连忙应声,说:“好,好,我马上就回去,谢谢你了啊。”他双手颤抖着接过景大汉身边那个年轻妇人递过来的药,抹着眼泪迈出门槛回家了。

“景大汉,你快看看我儿子。”

“景大汉,我就剩这个女儿了,你先帮她看看吧,求你了。”面黄肌瘦的男人抱着一个昏迷的面色潮红的小女孩儿,说着就给景老汉跪下了,哭得十分伤心。

“景大汉,先帮我儿子看病。我家还等着我儿子传宗接代,女儿养得再好也只能送给别家,先看我儿子吧。”那人说着就抱着自家的儿子挤在了刚才那人的前头,满脸期待的看着景大汉。

堂屋里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都抢着让景大汉帮他们治病。

景大汉看着一屋子面带病色的人摇了摇头,好几个已经病入膏肓了没活路了,他手里的药材也不够了。但医者父母心,能救一个是一个,他招呼抱着个小姑娘的男人说:“黄老汉,把你闺女带过来吧,我给她看看。”

“好,你们让让啊。”黄老汉面露喜色,抱着她闺女儿挤到景大汉面前。景大汉一看就摇头:“还是回家吧。”

黄老汉一个七尺高的大汉子听到景大汉这句话就哭了,抱着高烧不退的女儿跪在景老汉面前,求他说:“景大汉,你的医术是十里八乡最好的,你一定要救救我闺女呀。我爹娘、婆娘和两个儿子都死了,就剩下黄丫了,求你救救她吧,我给你磕头了。”

景大汉扶起黄老汉,叹气道:“黄老汉,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救不了。你家丫头已经病入膏肓了,就算华佗在世也救不了。”

众人都同情的看着黄老汉,黄老汉仅剩的女儿也快死了,这辈子他再也没一个亲人了,抱着昏迷的女儿呼天抢地的大哭道:“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啊,一个个的都离我而去了。”

谁都可怜黄老汉,但谁也没办法,说不定下一个死的人就是自己,都在祈求老天开眼能饶过自己。景大汉给众人一一看过,几乎没有能救的人。村里的人都带着希望到景家来,回去的时候,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绝望的神色,真是老天要收人了,对谁也不留情。

景夏躲在堂屋的后门看那些捂着眼睛离开的人,心里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得病?看到面如死灰的黄老汉心里感慨万千,她是独生女,爸爸很宠她,也不知道老爸听到她的死讯后会是什么样子?辛辛苦苦养了二十三年的女儿一下子就没了,做父母的一定不好受。

堂屋里的人都走光了,景大汉看到门后的小脑袋,招呼她过去:“丫头,过来。”

景夏走了过去,睁大眼睛看着景大汉。景大汉给她把脉,喜道:“真是老天保佑,你的病好了,只要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嗯。”景夏点了点头,这几天她只见过李珍娘,李珍娘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由于长期劳作,她的皮肤晒得黝黑,只能从她的轮廓里隐约可看出,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漂亮的女人。李珍娘双手粗糙修长,手上的纹路因染了植物的汁液而发黑,用刷子刷也刷不掉,不过她的指甲剪得整整齐齐,没有污垢。

景夏猜想,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就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了。景夏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在心里叫他景大汉。李珍娘说他是闻名乡野名医,原来村里好多人生病都是他治好的,连县里的员外老爷多年不治的顽疾也被他治好了,后来上门求医问药的人更多了,家里的病人多,景大汉就直接把堂屋改成了给人看病的药堂。

景大汉长得高高瘦瘦的,脸有些长,额头上有几道清晰的皱纹,也是黝黑的皮肤。他的眼睛很有神,像是把一切都看得很透,虽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但难掩他身上的风姿,行为举止都透着一股见过大世面的成熟稳重,就像一个大家出身的男子。这样的男人只是乡野村夫,无论如何景夏也不信。

“只要你们都没事,我什么也不求了。”景大汉把景夏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几天后景夏得知,她穿到了历史上一个不存在的朝代——大徽朝,她所在李家村属于永安镇,永安镇是永平县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场镇,永平县是蜀州中南部的中等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上辈子也姓景,因生在夏天,她爸妈就给她取名叫景夏,这辈子景家夫妻给她取这名字也是同样的道理。

徽朝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单就整个李家村的人就死了大半。最开始她还抱怨自己穿越了,穿到了一个境况不太好的家庭,变成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虽然上辈子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好歹衣食无忧,不会有大规模的瘟疫爆发,不会一下子死这么多人,总之比现在好得多。

最初的时候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想想就不甘心,她很不甘心在人生最好的年华丧命,还穿到一个不知名的朝代。现在想想,能在这场大瘟疫中保住一条命是一件多么庆幸的事,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李珍娘常在收拾屋子的时候说原来村里多热闹,乡里乡亲的串门说说话聊聊家常,日子虽清贫,但大家都乐呵呵的,现在走出去都冷冷清清的,想到原来的乡里乡亲都得瘟疫死了就伤心。景大汉见了乡里的情形只能一边理草药一边叹气,他是个好大夫,但也不是所有病都能治。

上面说得瘟疫死的人不能草率的埋了,必须烧了才可以。每天都有几个得瘟疫死的人被送到镇上的火葬场烧了。景夏听说,就在永安镇的清河边就架了个柴堆,直接把死人放在上面烧了,听说最多的一天烧了二十几个人,整个永安镇都是死人的焦臭味。景夏上辈子活在一个文明的社会,没见过就地烧死人的,想想也觉得可怕。

李家的大舅舅李柱死了,景夏还跟着这辈子的爹娘送了李柱最后一程。出门前还听李珍娘唠叨,说李柱原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其中的两个已经娶妻。但李柱的长子和幼子在瘟疫爆发初期就去了,他的两个孙子也去了,现在家里的两个顶梁柱都不在了,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到永安镇的路上都是哭哭啼啼的村民,景夏见了过后更惜命了,发誓这辈子一定早好好活着。她已经回不去了,车从那么高的高架桥上翻下去,只怕她上辈子已经尸骨无存了。能再活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在哪个时代不也是为了活着?只要还有命在,就有希望。

后几日到景大汉家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县城里也有人听了他的名声请他去看病的,不过景大汉拒绝了,他说乡下也有许多病人等着他,县城里的大夫医术比他高,他就不去了。无论那些来请他的人怎样出高价利诱或者威逼,景大汉就是一根筋:不去。不过景夏因此知道了景大汉的名字——景狄,听李珍娘说,景狄到李家村那天坡上的荻花开得很旺。

景狄的老丈人李顺也得了瘟疫,躺在床上快不行了。景狄和李珍娘带着儿女到李家去看他。李顺躺在床上,双颊凹陷,眼神黯淡无光。看到景狄来就让他婆娘把她扶起来。

“你们来了。”李顺说话不利索,声音颤抖着又听不清楚。

李珍娘站着抹眼泪,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年我不同意你嫁给他,你执意要嫁,是你选对了。看到你们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李顺说道。

原来景狄和李珍娘是自由恋爱的,处在这个年代里景夏有些佩服李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