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负荆请罪
翌日,一大早。
屈筠芹怎么也想不到昨天还叫宝贝闺女别出府结果第二天屈凝就带着下人往齐家大宅方向去了,还是坐着纱帐竹抬一路游街,在好事的百姓夹道围观、众目睽睽之下高调登门的。
“前面的,借光借光,带我看一个。”
“别挤别挤,哎哟,谁要死踩老娘脚!”
“这混世魔王又想干什么……”
……
看热闹的人里里外外在齐府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穿着骚包的某人以及她身后丫鬟手里的巨型卷轴,上书四个大字
——登门谢罪。
没错,为了这次拜访,屈凝把摘星院里的丫鬟小斯全都带上,还特意拉了个古代版本的横幅,既表明诚意也壮声势,可以说是做了两手准备:
她真心道歉,该她背的锅她绝不推辞,以这万众瞩目的场面,够显示诚意了吧,再怎么也会露个面吧。至于挨揍嘛,谁敢揍她她就揍回去,反正她带的人多,打群架也不带怕的。
她的目的很简单,见到人,有问题咱敞开来当面谈。
啧,唯一的败笔就是这身衣服,屈凝忍不住咂嘴,这屈混世那么有钱居然没有一件衣服可以穿,不是不合身而是因为——露,太露了。说来惭愧,她在21世纪活了29年居然都没有一个古代人穿的open。
大约是女尊社会的特点,在对女性的打扮方面包容性极强,着装全凭个人喜好,有人穿多自然有人穿少,没事碎嘴别人小心挨抽。
而原身——她是穿了等于没穿。
屈凝原本早上坐起来享受着小玉小兰的穿衣服务,直到鞋子换好了还瞌睡着没睁开眼,没一会听见小玉脆生生道:“主子,可以洗漱啦。”低头一瞧差点蹦起来,连忙捂住胸。
“卧槽你怎么不给我拉好,我说怎么胸口凉飕飕的呢。”
在小兰的解释下才明白过来,坑爹的屈混世居然一直是这么穿的,敞怀的对襟薄粉纱裙只在胸前松松地系了一根极细短的带子,稍微有点风就特么走光了啊走光了,古代是没有内衣的啊QAQ。屈凝气的差点咬被角,屈混世你特么是古人嘛,你简直不是人,干脆裸.奔算了!
翻遍了土豪衣橱的某位女博士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丫竟然就是这么个穿衣风格,露肩露腰露腿还有露背的,关键身边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的,虽然她身材确实好……啊呸我在说什么TOT!
小玉看她不说话还奇怪地问:“主子你是不是穿腻这个颜色了,奴婢给你换一件。”然后找来一件湖蓝色的高叉舞裙,走动间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
屈凝:……淦!来人把昨天那个烧包……那个“华贵”的裙子拿来我穿!
小玉:?主子不是嫌弃那条裙子太扎眼了吗……
屈凝:咦?我有吗,你一定听错了,我现在觉得它合适的不得了,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就这样某人穿着一身烈火般艳色灼人的华美长裙在众目睽睽之下登门道歉,殊不知她直挺的腰板搭配一惯拽到死的表情和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完全不符合眼下伏低做小的情形,反而像是流氓债主上门要抄家闹事。
屈凝老神在在地等在一边,小兰每十分钟叩一次门环,果不其然在第三次的时候大门开了条缝,里面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瓜,被家门口的盛况吓一跳,呲溜一下又飞快缩了回去。
“开了开了……嗨哟怎么又关上了。”围观群众大呼遗憾,集体拍大腿,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平日被屈混世闹怕了,难得见这家伙祸害别人,还是齐家这样一般人不敢惹的高门权贵,看热闹的心情那叫一个急不可耐啊。
齐府内。
“三娘子三娘子,不好啦,屈混世带人把大门堵起来了!”
“什么,她这是仗着母亲和姐姐上朝去了特意来挑衅啊,简直无耻至极!”
“要不要派人通知家主……”
“不必,来得正好!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铜皮铁骨受得了我一巴掌。”齐晚枫冷笑着把拳头捏得啪啪响,“小七好不容易睡下,派两个人去守着别把他吵醒了,我去会会这家伙。”
齐府是什么样的门第,屈凝来时做过功课,总结一句话就是武勋世家,底蕴深厚。
齐家祖宗齐仇英是开国元帅,那是真的横刀跃马和高祖一起打过江山的巾帼英雄,特封大幽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异姓侯,按道理有这么天大的功劳齐家直系那是要世代承袭侯位,荣华富贵享不尽的,可是齐仇英在弥留之际向高祖求了恩旨,或者说做了个约定:自她辞世起,齐候府放弃袭爵,每五代以内齐姓子孙从政便罢,若要从军必须上沙场建立功勋才可复得爵位。
心里门清军权在历代女皇心底从来都是最敏感最深陷的刺,齐仇英此举颇有竭诚尽节、明鉴忠心的意味。怕自己离世后帝王对齐家动手,干脆自己开口放弃封地,安了女帝的心免得齐姓一族日后被猜疑忌惮,招致杀身之祸。
表了忠诚的同时也有害怕后辈得意忘形、坐吃山空的苦心,意思不难懂:你看老祖宗我在死前提了这么个要求,陛下就算再铁石心肠也会觉得对齐家有亏欠,不论儿孙日后从商还是从政,只要姓齐总比旁人便利不少,至于想要像我一样从军嘛,那就把老祖宗我吃过的苦吃个零头,扛得下来你就能风风光光地拿回一品军侯的荣誉,简直比起其他人超了半个赛程的捷径,吃不下来也只是历练一番总不至于丢了性命。
屈凝越琢磨越佩服,这得多浓的护犊之情才能想得如此深远周到,可惜在于并不是每一个齐家后人年轻时都能理解,齐小鱼的爷爷从文,爷爷的爷爷经商,到齐长歌、齐晚枫和齐鑫这一辈刚好又一个第五代,还没有一个能踏进军营的。
哦不对,说不定眼前这个能。
屈凝看着身高几近一米九、来势汹汹、浑身上下写着“我很能打”的金钢芭比齐晚枫不由挑了挑眉,这姑娘长相英武啊,方脸大眼五官中性硬朗,给人的感觉倒像是好莱坞大片里的女战士,瞧这肩膀宽阔的,比现代某些健美教练都不差。
“你就是屈凝?”齐晚枫一脸嫌弃地看着这个干瘦的矮子(她眼里谁都矮),怀疑对方这个混世魔王的绰号是吹牛批得来的,这么个弱鸡身板她一指头就弹飞了,哪有传闻中那么可怕。
“我就是。”屈凝抬了抬下巴,并不畏惧。
“嘿,我还就没见过这么狂的,”齐晚枫撸了把额前的碎发,浓眉皱起,“有没有人告诉你在我面前嚣张会死的很惨。”
“没有。”屈凝望着小山一样的齐晚枫觉得脖子有点酸,是真没有!否则她也不会只带了院子里的人,该把整个府里的打手全部带上护驾。
“额……倒是听说过令母对我有些误会。”她可没忘记齐家主放出的狠话。
“误会?”齐晚枫瞪大了眼睛,嗤笑:“你把小七推下桥说是误会?”
“我很抱歉,但是我真不是故意的……”屈凝挠了挠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当时喝醉,无心撞了……”
“呸!”然而头顶的齐晚枫一脸,“你编,你接着编”的鄙视表情。
“实在对不住,我今天是上门请罪来了,和齐鑫当面赔罪……”
“下流!”齐晚枫斜着眼抱胸砕道。
卧槽我怎么下流了!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屈凝无语,都说了喝醉了你又不信,这还讲不明白了。
呼……心里告诉自己深呼吸,人家弟弟遭了灾,没有好脸色给自己很正常。
“齐鑫现在怎么样……”屈凝放缓表情努力端正认错态度,奈何这大个子以一种揭露阴谋的眼神盯着她压根不听解释。
齐晚枫打量着一身华服的屈凝,心里暗道:长了张小白脸,穿得和花蝴蝶一样,果真就是个放浪风流的,随即心里一惊:这货不会看上小七才整这么一出的吧!?否则早不喝醉晚不喝醉偏偏小七要订亲了撞人?!
齐晚枫眯了眯眼:“我问你,你是不是故意破坏我弟议亲,图谋不轨!”
屈凝懵逼:“我没有。”再说我图谋啥了?屈混世喜欢的是方文希好不好。
齐晚枫:“桥上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别人不撞就这么巧撞到我家小七?”
“我哪知道撞的是谁,我都看不清脸……”屈凝冤枉,原身喝花了眼,是男是女都分不出。
“那你为什么在人落水之后把你家女仆踹下去!你想故意污他清白!”怒目金刚吼道,居高临下、一指定罪。
“大姐你讲点理,我不会游泳不踹人下去怎么救人,都像你家男仆一样在桥上哭哭啼啼人早都没了!”
然而从来被人客客气气对待如今一再被怀疑的屈博士内心:不要指我,警告你不要再指我,我最讨厌被别人指着说话了啊淦!
齐晚枫咬牙怒道:“那你为什么他娘的剥、他、衣、服!!!”
围观群众:⊙ω⊙嚯!我们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屈凝一愣:啥?随即想起当时的场面也火了,一嗓子吼回去:“废话!他那破领子泡得把脖子都卡紫了!老子不给解开大活人反而要被勒死了!勒死了你就没弟弟了懂吗傻大个!”
“那你!”齐晚枫翕张着鼻孔怒视同样脸红脖子粗的屈凝,一通快问快答下来居然发现没话反击了。
“等一下,你刚喊我什么……”
屈凝:!!!一不小心说出了内心的想法,屈凝望天……咳咳我说什么了吗,今天天气真好居然有月亮哈。
围观群众汗:……那是太阳。
“你丫是不是找死……”
“小枫,够了。”另一道微沉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屈凝就见刚刚还暴跳如雷的齐晚枫瞬间就弱气了下去,从一头捶胸怒吼的金刚猩猩变成了垂头丧气的大型犬。
“……长姐。”狗狗冲着分开的人潮尽头斯斯艾艾地唤了一声,收获来人一个淡淡警告的眼神,挺起的胸膛立刻凹了下去。
这是齐长歌?屈凝感兴趣地挑起了眉头,见对方拨开人群拾阶而上,一路走来目不斜视神色从容,半分眼角都没施舍给自己,料定这位也不见得待见自己,指不定还要问责一番,再来轮辩论,却不想人家牵起嘴角两手一执、干干脆脆地揖了一礼:
“家妹言辞无状,屈少家见笑了。”
少家?屈凝穿来两天,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称呼自己,随即想到,屈家就两个孩子,她可不就是家里的少家主嘛,不过旁人对她混世魔王的映像更深刻,反倒忽略了旁的身份。说实话,乍一听屈凝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额,确实无状。”屈凝仿着对方的样子,在齐晚枫杀人的目光里还了个礼,动作生涩引来了大个子嗤笑,她也不在意,支棱起腰杆摆手随意道:“但是谁叫我大度,不会和她计较的。”
“你……”某人目呲欲裂,捏着拳头就要上前,被身边人一个眼神定住。
屈凝看着站在一边咬牙切齿却不敢上前的齐晚枫和自始至终笑得像个狐狸样的齐长歌,觉得这对姐妹真有意思,外表上第一眼看到的绝对是身量极高、气势惊人的前者,可是两人真的站在一起的时候,自己的注意力却不由落在相貌平平的齐长歌身上,这家伙长了一张大众脸,在普遍高挑的女尊国,身量也矮小,属于丢到人群里绝对找不到的那种。但是当她笑起来,一番客套的做派摆出来,礼数周到气场从容,存在感比她傻大个的妹妹还要强。
啧,假,太假了!屈凝暗自摇头,从开始到现在过去了十多分钟了,这齐家老大脸上就像画了个面具,嘴角的弧度一毫厘都没变过。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有利地把自己摆在有涵养讲道理的位置,怎么看怎么奸诈。
不定人家心里正琢磨着怎么阴我呢。
“不知屈少家今日登门所为何事?”齐长歌面露疑问。
“哦,我来道歉的顺便探望一下齐鑫。”屈凝朝着巨大的横幅努努嘴,和齐晚枫吵到现在她才不相信齐长歌什么都没听到。
听闻她是来道歉的齐长歌放缓了表情,“唉,你有心了,我就说是屈娘子不是无赖之流,只不过看见小弟生病遭罪母亲听不进去,直言再见面要废你一只手……”齐长歌淡淡瞥了眼目瞪口呆的齐晚枫,心里暗道:三妹还是太嫩了,与其在众目睽睽下与这二世祖起口舌之争还不如把她引进府里,到时候大门一关,还不是想怎么教训怎么教训。
齐长歌思量间换了副苦恼的表情,像是真的为母亲误会屈凝为难,口气和善极了,叫屈凝差点都怀疑自己和她有什么旁的交情,可是想了一下,这确实是俩人第一次照面啊。
她确实想要光明正大地探望齐鑫,可是也不想真的挨揍起冲突,否则这不是道歉而是闹事结仇来了,要是可以避开齐家主就好了。
“不过家母现下不在府中,探望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是可以请屈少家进去喝杯茶把误会和我姐妹二人解释一番,母亲回来了也好替你辩解辩解,请。”
屈凝一听,这不是正要瞌睡就递枕头来了,这齐长歌不姓齐姓屈吧,怎么这么懂我。
“那……”屈凝犹豫间朝着门口小走两步,就见齐长歌笑得越发和善,她身后的齐晚枫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还是算了吧,我改日再来拜访。”
收回迈开的腿,不等对方再开口屈凝便道:“我既诚心来道歉自然要取得齐府上下的原谅,如今齐伯母都不在我就登堂入室实在失礼……”
这话一出别说齐家两姐妹意外,围观的百姓都议论纷纷。
“嘿这屈混世什么时候还知道失礼呢?”
“就是就是,说得好像上个月掀我货摊不是她一样……”
“听她胡咧咧呢,她屈混世懂礼母猪都能上树了……”
耳闻下面尽是拆台的声音,屈凝笑笑也没在意,早知道自己的名声臭,改变固有印象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说说也掉不了她一块肉。反倒是这两姐妹,鲁直的那个堵着门抬杠,奸诈的那个倒是笑眯眯请自己进去,这一前一后该信哪个呢,屈凝谁都不信,她只是想确认一下齐鑫的身体状况,可并不代表她愿意被坑,猜得到前面有陷阱还往里面跳她看起来有那么蠢?
“告辞。”屈凝广袖一挥坐回轿子里,带着众仆从浩浩荡荡地离开。既然此路不通,她就换条路走。
“姐,咱就这么轻易地放她离开?”
“不然呢,像你一样和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争辩吗,你是嫌小弟的清誉毁得不够彻底?”齐长歌斜睨她一眼,口气微凉,一句话把预备冲出去找人干架的妹妹堵了回去。
“放心,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远眺浩浩荡荡离开的队伍,齐长歌自语:“这口气我总会替小弟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