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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还是杨柳依依,入眼处却已是雨雪霏霏。

时光摧老了容颜,摧裂了情义,摧散了故人。

季节转换间,有了生离,有了死别。

一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应该是人世间永恒的感慨。

物非人非,大概就是如此了!

几千个日子过去,那个记忆中的陵哥哥已经彻底消失,现在只有刘大哥了。

云歌第一次好奇起二哥的心事,看着永远平静温和的二哥究竟有什么样的心事,才会喜弹这首曲子?

二哥,如果你在家,也许我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可如果我不出来,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听懂这首曲子,我会只是一个需要他开解、他呵护的小妹。

虽然从怒而离家到现在不过几月时间,可一路行来,人情冷暖,世事变换,云歌觉得这几个月是她生命中过得最跌宕的日子。

几个月时间,她比以前懂事了许多,长大了许多,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心事,她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可这也许就是成长的代价。

孟珏正坐于竹下抚琴。

一身黑袍越发衬得人丰神如玉。

这个气度卓越不凡、容颜若美玉的人,老天似乎十分厚待他。

给了他绝世的容颜,给了他非比寻常的富贵,他自己又博学多才,几乎是一个找不到缺憾的人。

却是为什么偏爱这首曲子,又会是什么样的心事呢?

孟珏手中的琴曲突换,一曲负荆请罪。

云歌原本藏在林木间不想见他,听到他的曲子,倒是不好再躲着。

走到孟珏身侧,盘膝坐下,向孟珏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孟珏琴音终了,云歌随手取过琴,断断续续地弹起刚才的曲子。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云歌的手势虽然优美,却时有错音,甚至难以继续,一看就是虽有高人教授,但从未上心练习的结果。

孟珏往云歌身边坐了下,手指轻拂过琴面,放缓节奏,带着云歌弹着曲子。

云歌的鼻端都是孟珏的气息,孟珏的手又若有若无间碰到云歌的手,甚至云歌有了错音时,他会直接握住云歌的手带她几个音。

云歌不禁脸有些烫,心有些慌。

孟珏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察觉,神色坦然地教着云歌弹琴。

云歌的紧张羞涩渐渐褪去,身心沉入了琴曲中。

云歌跟着孟珏的指点,反复弹着,直到她把曲子全部记住,弹出了完整的一曲《采薇》。

星光下,并肩而坐的两人,一个貌自娟娟,一个气自谦谦。

云歌随手拨弄着琴,此琴虽不是名琴,音色却丝毫不差。

琴身素雅干净,无任何装饰,只琴角雕刻了两朵金银花,展现的是花随风舞的自在写意。

刻者是个懂画意的高手,寥寥几笔已是shén • yùn全具。可简单的线条中透着沉重的哀伤,那花越是美,反倒看得人越是难过,再想到刚才的曲子,云歌不禁伸手轻抚过金银花。

“这琴是谁做的?谁教你的这首曲子?”

“我义父。”孟珏提到义父时,眸子中罕见地有了暖意,唇边的笑也和他往日的笑大不一样。

“你前几日说要离开长安,是要回家看父母吗?”

“我的亲人只有义父。我没有父亲,母亲……母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

云歌本来觉得问错了话,想道歉,可孟珏语气清淡,没有半丝伤感,反倒让云歌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了会又问:“你……你想你父母吗?”

疏远的人根本不会关心这个问题,稍微亲近的人却从不认为需要问他这种问题。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不及提防间,孟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黑玛瑙般的眼睛中有一瞬的迷惑,整个人都似乎隐入一层潮湿的雾气中。

孟珏坐得离云歌很近,可云歌却觉得刹那间他已去得很远,仿若隔着天堑。

好半晌后,孟珏才说:“不知道。”

云歌低着头,手无意地滑过琴弦,是不愿想,还是不敢想?

看孟珏正望着天空零落的星子出神,云歌低声说:“在西域月族传说中,天上的星子是亲人的灵魂化成,因为牵挂所以闪耀。”

孟珏侧头看向云歌,唇边泛着笑,声音却冷冽若寒玉,“那么高的天空,它们能知道什么?又能看清什么?”理了理衣袍,站起身,“夜已深,歇息吧!”不过几步,人已消失在花木间。

云歌想提醒他忘记拿琴了,看他已经去远,遂作罢。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拨弄着琴。

“曲子是用来寻欢作乐的,你们倒好,一个二个都一副死了老子娘的样子。”大公子一手拿着一个大烙饼,一手一陶罐水,翘腿坐到藤萝间,一口白水一口烙饼地吃着,十分香甜的样子。

“你才死了老子娘!”云歌头未抬地哼着说。

“我老子娘是死了呀!要不死,我能这么畅快?”大公子不以为忤,反倒一脸笑意。

云歌哑然,这个人……似乎不是那么正常。

看着他现在的样子,想到他先前风流不羁富贵的样子,不禁笑出声,“饼子好吃吗?”

“吃多了山珍海味,偶尔也要体会一下民间疾苦,我这是正在体察寻常百姓的生活。”

“说得自己和微服私访的大官一样。”

“我本来就是大官中的大官,什么叫说得?这长安城里的官员见了我不跪的还不多。”大公子一脸得意地看着云歌。

“你是什么官?哦!对了,你姓刘,难道是个王爷?民女竟然敢捉弄王爷,实在该死。”云歌笑讽。

“说对了,我就是一个王爷。”大公子吃完最后一口饼子,颇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你敢对我无礼,是该死。”

云歌知道他应该出身富贵,可藩王却是没有皇命,绝对不可以私自离开封地进入长安。这是为了防止藩王谋反,自周朝就传下的规矩,天下尽知。

即使真有王爷私自进了长安,也不可能这样毫不避讳地嚷嚷着自己是王爷。

所以虽然大公子说话时,眼神清亮,一副绝无虚言的样子,可云歌却听得只是乐,站起身子给大公子行礼,一副害怕恐惧的样子,拿腔拿调地说:“王爷,民女无知,还求王爷饶了民女一命。”

大公子笑起来,随意摆了摆手,“你这丫头的脾气!我是王爷,你也不见得怕我,不见得就会不捉弄我,我不是王爷,你也不见得就不尊重。倒是难得的有意思的人,我舍不得杀你。唉!可惜……可惜……是老三要的人……”

他拿眼上下看着云歌,嘴里低声嘟囔着什么,嘴角暧昧不清的笑让云歌十分不自在。

云歌板着脸说:“你……你别打坏主意,你若惹我,下次可不是这么简单就了事的。”

大公子从藤萝间站起,一步步向云歌行去,“本来倒是没有主意,可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有什么花招。”

云歌心中紧张,但知道此时可不能露了怕意,否则以后定然被这人欺负死。

面上笑吟吟地看着他,“极西极西之地,有一种花,当地人称食蝇花,花的汁液有恶臭,其臭闻者即吐,一旦沾身,年余不去。如果大公子不小心沾染了一二滴,那你的那些美人们只怕是要受苦了,而最终苦得只怕是大公子呢!”

大公子停住脚步,指着云歌笑起来,“你倒仔细说说我受的是什么苦?”

云歌脸颊滚烫,想张口说话,却实在说不出来。

“敢说却不敢解释。”大公子笑坐了回去,“不逗你了。云歌,不如过几日去我府里玩,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云歌笑皱了皱鼻子,“你除了玩、玩、玩,可还有别的事情?”

大公子表情蓦然郑重起来,似乎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嘴角慢慢勾了笑,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低沉沉的语声在夜风中却荡出了苍凉,“没有别的事情了,也最好不要有别的事情,整天玩、玩、玩,不但对我好,对别人也好。”

云歌朝他做了个鬼脸,“赶明我离开长安时,你和我一块去玩。论吃喝玩乐,我可也算半个精通之人,我们可以出海去吃海味,躺在甲板上看海鸥,还可以去爬雪山,有一种雪雉,配着雪莲炖了,那个滋味管保让你吃了连姓名都忘记。天山去过吗?天池是赏月色的最好地点,晚上把小舟荡出去,一壶酒,几碟小菜,人间仙境四字绝不为过。世人只知道山顶上看日出,其实海上日出的壮美也是……”

云歌说得开心,大公子听得神往,最后打量着云歌叹赞:“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吃喝玩乐的高手,大半个汉朝我都偷偷摸摸地逛完了,结果和你一比倒变得象是笼子中的金丝雀和大雕吹嘘自己见多识广。黄金的笼子,翡翠的架子又如何?终究是关在笼子里。”

云歌笑吐了吐舌头,起身离去,“去睡觉了,不陪你玩了。记得把琴带给玉之王。”

云歌已走得远了,身后的琴音不成章法的响起,但一曲负荆请罪还听得大致分明。

云歌没有回头,只唇边抿起了笑。

地上星

为了给云歌回礼,也是替孟珏送行,许平君请孟珏和云歌吃晚饭。

大公子听闻,也不管许平君有没有叫他,一副理所当然要赴宴的样子。

长安城外的山坡。

太阳刚落,星辰还未升起。

七里香日常用来覆盖杂物的桐油布此时已经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许平君将它摊开铺在草地上。

一样样从篮子里取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食物。

都是粗褐陶碗,许平君笑得虽然坦然,可语气里还是带上了羞涩,“因为家里……家里实在没合适地方,所以我就听了云歌的意思,索性到外面吃。都是一些田间地头最常见的食物,我的手艺也不好,二位别嫌弃寒碜。”

孟珏坐到了桐油布上,笑帮许平君摆置碗碟,““以天地为厅堂,取星辰做灯。杯盘间赏的是清风长空、草芳木华。何来寒碜一说?吃菜吃得是主人的心意,情谊才是菜肴的最好调味料。‘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许姑娘何必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介怀?”

大公子本来对足下黑黢黢,从未见过的桐油布有几分犹疑,可看到日常有些洁癖的孟珏的样子,心下暗道了声惭愧,立即坐下。

人都说他不羁,其实孟珏才是真正的不羁。

他的疏狂不羁流于表象,孟珏的温和儒雅下深藏的才是真正的疏狂不羁。

许平君看到孟珏的确是享受着简陋却细心的布置,绝非客气之语。

心里的局促不安尽退,笑着把另外一个篮子的盖子打开,“我的菜虽然不好,可我的酒却保证让两位满意。”

大公子学着孟珏的样子,帮许平君摆放碗筷,笑着问:“病已兄呢?还有云丫头呢?她不是比我们先出门吗?怎么还没有到?难不成迷路了?这可有些巧。”

一面说着话,一面眼睛直瞟孟珏。

许平君笑摇摇头,“不知道,我忙着做菜没有留意他们。只看到云丫头和病已嘀嘀咕咕了一会,两人就出门了。病已对长安城附近的地形比对自己家还熟悉,哪里长着什么树,那颗树上有什么鸟,他都知道,不会迷路的。”

“哦……”大公子笑嘻嘻地拖着长音,笑看着孟珏,“他们两个在一起,那肯定不会是迷路了。”

孟珏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议论。

干完了手中的活,就静静坐着。

唇边含着笑意淡淡地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星子。

山坡下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并肩而来。

许平君笑向他们招了招手。

云歌跳着脚喊了声“许姐姐”,语声中满是快乐。

“对不起呀,我们来晚了。”云歌将手中的一个袋子小心翼翼地搁到一旁。

凑到许平君身旁,一面用手直接去挑盘子中的菜,一面嚷着,“好饿。”

许平君拿筷子敲了一下云歌的手,云歌忙缩回了手。

许平君把筷子塞到云歌手中,“你们两个去哪里了?看看你们的衣服和头,哪里沾的树叶、草屑?衣服也皱成这样?不过是从家里到这里,怎么弄得好象穿山越岭了一番?”

云歌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回答许平君的问题,只笑着向许平君吐了下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