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栀子花
五月除了榴花开,便是栀子。
秦扇院里种着三四株栀子,不多,开花时清香四溢,风儿吹过,带着香气出了小院,整个秦府上下都闻得着这淡香。
清晨时候,剪上几朵带露的栀子下来,插将在青釉执壶里,屋里也是淡雅的香。
只今儿摆弄着瓶里的栀子花时,总有瓣不合规矩的,如何都像个淘气孩儿逗着她,她干脆将它扯下来。
白玉般的花瓣静静儿躺在她手心,鬼使神差的,她忽地想起了那日千寻寺外的人来。
或说是想起那粒眼角下的小痣来。初一见时,便觉得像是落在栀子瓣上的一粒沙。想着她歪歪脑袋,搁下要插的花儿,一迳往院里知冬常逗虫儿的细沙堆去,挑拣了粒小沙子来。
仔细将它搁置在花瓣上,细瞧几眼,大致……是这样罢?不过终归是想不起来的。
“小姐如何蹲在这儿?”知冬从院外近来时就见自家小姐蹲在她的宝地。
秦扇闻声,忙将花瓣掩在手心里,摇摇头道:“没甚么。”
知冬没察觉怪异,只道:“夫人叫小姐去院里呢。”
“我这便去。”秦扇往屋里去,将手心里攥着的有了些痕迹的花瓣夹在了本《草木志》里,往盥匜去盥了手才往苏蕙院里去。
秦大人的院里正培植着一盆古松盆景,是待千秋节时与陛下做上寿的,再配着其余花草亦是佳景。等一进屋,苏蕙便扬了嘴角,与她招手:“扇儿快些来。”
“嗯。”她见母亲这般欢喜,步子也快了许多,进屋后坐在把雕花交椅上,乖巧的伏在案上,撑着脑袋,“何事惹得娘这般开心,莫不是爹爹又犯糊涂惹你笑了?”
说起秦大人犯糊涂一事,苏蕙脸上笑的更开了:“今儿却不是这事,你爹隅中不到便出去了,我说的这事倒是与你有些关系呢。”
不知怎么,秦扇见着自家娘的笑,心底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预感来。
正这么觉着时,秦夫人从她右手边的木几上拿了封帖子来,打开来与秦扇解释说:“这是今早陆家遣冰人上门来递与我的。”
秦扇听见冰人二字时便怕了起来:“娘——”
她要出口的话被秦夫人打断:“扇儿莫急,我与你说说冰人是如何说的。”
秦扇沉默。
“扇儿可还记得你怀森哥哥?”
她摇摇头。
“便是小时候来家里玩时,还送了你盆水仙的怀森啊。”
秦扇想了想送过自己水仙的人,继而恍然点点头:“晓得是晓得了。”只是其余什么也不知了。
苏蕙爱怜的替她捋了捋头发:“怀森大了你两岁,今年将将满十八,尚未娶妻,”说着,她又细细地抚了抚那封帖子,“冰人是陆夫人派上门的,陆夫人你可还记得?”
秦扇晓得这位陆夫人乃娘尚在闺中时的手帕交,无奈点点头。
秦夫人问她道:“扇儿晓得娘的意思罢……如今你也十六了,终归是要嫁人的,爹与娘也守不得你一世。”说这话时,秦夫人眼圈不由红了些,都怨她将扇儿生成这般。
秦扇见了却笑她:“娘又来了,总拿我当那不中用的。”
秦夫人听了这话,敛了低落。
“娘,你与爹爹虽守不得我一世,我却信我便是一人也能活得好好儿的,不过是不认得人,又非不识字、不识物。”
闻言,秦夫人摆摆头:“扇儿的意思娘省得,只你再想想我的话罢,你怀森哥哥是个好的,既欣儿有这个心想着扇儿了……”她说道这儿时便没再说下去,而是将话锋转去了别的事上,“等过些日子荷花再开的好些,太后娘娘准要办赏荷宴,届时娘指他给你瞧罢。”
“好。”她晓得娘的意思。
母女二人在房内又讲了些话,秦扇才回院的,出门前好似有些吞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扇儿可是还有要说的?”
秦扇想了想,摇摇头,罢了,不过是觉得那人的小痣好看罢了,记不记得还得另当别论。
回院后知冬正拿着大扫帚在扫角落结的蜘蛛网。
“小姐回来了。”
“嗯。”秦扇入了屋去,倚在软榻上,闲闲将摆着的那本《草木志》翻开来,中间夹着的那般栀子已然没了初落时的白净,有了些褶皱,颜色也泛了黄,但瞧着也不是无精神的黄。她盯着花瓣良久,末了又将它夹了回去,夹在写石榴的一页。
那是在石榴树下的遇见的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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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时秦大人归了家,秦夫人忙牵着他到里屋说了晨间这回事。秦陆两家在京中谈不上是高门大户,但终归是有些声望,陆家大人乃鸿胪寺卿,与秦大人并无许多交际,陆夫人马氏在闺中时却与秦夫人系手帕交。
秦枫撑着下巴,瞧了许久帖子,道:“你与陆马氏乃手帕交,她想着扇儿是有理由的,却不晓得陆大人与陆家儿郎是哪般心思,若是扇儿嫁过去不讨喜,岂不是受了委屈也没人管顾。”
与他对坐着的秦夫人看他一脸怕自己将女儿卖了的表情,气的埋怨了他几句:“你以为我不晓得心疼女儿?她若是过的不好我头一个撞门柱去。”
秦大人听了这话,忙换上一脸的歉意,讨好道:“你莫胡说,你晓得我不是在怪你。”
秦夫人红着脸把手抽将回去:“都老夫老妻了,你再胡来。”
“哪儿是老夫老妻,蕙儿瞧着却与十年前一个模样。”
“还胡闹,”秦夫人瞪了他眼,“往后你多多留意些陆大人,还有怀森也上心些,我听来倒是都说他好的话,你多瞧瞧才是。”
“我自然晓得。”
不差,凡是与妻女有关的事,秦大人都晓得。
纵然二人是老夫老妻,也不过才三十余岁,此时月上梢头,倒是情到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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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秦扇用过午膳后,便往她别处的小园子里去。
秦大人疼这个女儿不必说世人便都晓得,单是每回替她选新园子养花草时都是好一番周章,一来要环境雅致、宜种花草,二来要车马通达,而离秦府最近的一处甚至无需车马出行,只需出了三里巷,沿主街走十来家铺子,行至河岸,过道石桥再几步便到了。
巷子叫木香巷,木香巷里有处木香园,便是前些年秦大人转买来手中的,交由秦扇自个儿种植、打理着。因秦扇特殊,自小不识人,人们并不与她交谈,她也不与别家闺秀同,成日里倒是四处走动着。
至于知冬,她从十岁时让秦扇认得后,便一直跟着她,秦大人替知冬找了个师父,跟着学了几年功夫,这才放心让她始终跟着秦扇四处走的。不过这个“四处”也只限京城里罢了,京畿外自是不许她二人前往的。
再说木香巷最里边,亦有一处清净地,唤做清月楼,贫者不入、忙者无暇,只偷闲之人才会来这处坐上斟杯茶。
或可以说,木香巷是整个京城最受富贵闲人喜爱的一处了。
这日秦扇便是往木香园去的,夏日街市上一片热闹场景,除了糕点、包子有卖,这时节卖冰雪凉水的也张起了铺子来。日头尚高,走着颇有些热,见了这般好物,自是买了来做爽口了。
爽口未用完,便又瞧见了处卖鲜荷叶的小摊,走去蹲在摊前,乖觉地扫着数柄荷叶:“这是新摘来的么?”
“早上去塘里摘的,新鲜着呢,小姐买去是做什么?”
秦扇想了想:“煮粥的。”
“煮粥的话,老妇便给你挑几片嫩的。”
后来,两个姑娘撑着两柄荷叶去了木香园。园里除了两个秦扇不在时打点园子的小花农外,就只剩一个老厨子了,姓花,手艺算不上绝佳,秦扇却是喜欢的。
老厨子接将过来茎布满了小刺的荷叶来,眉眼间尽是心疼的瞧着秦扇:“这种毛剌东西小姐如何不垫张绢子再拿,划了手如何是好。”
秦扇笑了笑,:“花爷爷,我这手是整日里荷锄浇花的手,可不矜贵。”
“再怎么不矜贵也是双细手。”老人家此时已经将荷叶洗净了,再问她,“小姐飨饭是在园里吃罢?”
秦扇一来就在花爷爷这儿,尚未瞧院子里的花草,便点点头:“就在院里吃罢,花爷爷做些甚么?”
“这两柄荷叶好,做什么都成,荷叶饭或是拿粳米煮荷叶粳米粥都成,不晓得小姐想吃什么了。”
“想喝粥。”
“我便慢慢准备着。”
而后秦扇便是去院里看她的花儿了,知冬虽跟着她这么些年,却丝毫没有提起对花草的兴致来,通常只静静坐在边上,再者她照料起花儿来也是顾不得别人的。
娇小的身影在园里忙碌着,对园中草木甚感欢喜。
这样的场景落在清月楼上某人的眼里,亦成了风景。只是这风景实在瘦弱了些,又想到那日他竟能好端端接住她,可不是瘦成叶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