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枕霞山
霜降后,枕霞山的枫树已经红透。
因快到农忙时候,秦大人日日披星戴月归,往京郊农宅、村舍视察,偶遇忙时夜里只能派小厮传话在农舍小住一日。
往年这时候,苏蕙都与秦扇二人到枕霞山去赏枫游玩一日,今年却不同了,怀了身子攀登成了难事,苏蕙又不舍女儿因陪她就错过这么场好景,便催促了几回。
“我与知夏在园中逛会儿看看景致便也睡了,赶去枕霞山反倒没意思了。”
秦扇自然无需多说服的话,只要枫叶红一日,她便想去一日。三言两语便说动了,收起东西来。
知冬听闻要出门,何尝不是喜气,一溜烟去招呼了糕点、茶水,教人搬去马车上,又卷了厚毡子席地时用。
马车摇摇晃晃到枕霞山时,已是午时了,途中只与知冬在马车上随意吃了些糕点垫腹。
枕霞山顶上有一片湖,湖水澄澈至极,每月亮升起时倒影湖中,便像月亮掉进湖里,故而雅士们便取“落月”两字命了名儿。每回到了山上捉条鱼来,在湖边随意拾些干柴火架了火堆便能烤鱼来吃,此时稍用些糕点也无妨碍,待会儿有鱼吃便好。
知冬头个跳下车,转身去扶秦扇下来,一边道:“今日甚么缘故,游山的人这般少?”
秦扇下车环望,当真如此,往年来时都甚是热闹的。就这般存着疑虑,走到正道上时才晓得缘故,五六架马车停在山道上,七八人站在车下,仆从成群,俱是同一颜色的衣裳,这般齐整,准是贵人了。
正想着今日算是白来一趟,悄悄牵了知冬袖摆欲上马车再走时,却叫一女子偏头往这边看来,那人细瞧之下霎时惊喜:“秦姑娘?”
秦……秦姑娘?
正与容辰商量待会儿怎么打趣容展的顾祁溪忽的竖起耳朵来,顺着蔺姝欢喜的方向看去。
可不就是秦姑娘么,一棵老枫树下,穿着身蓝灰色衣裳,一脸瞢然。两月未见过她了,她……准又不记得自己了罢?又觉得恁地可笑些,他何时这番记挂过人。
这时候蔺姝已朝秦扇过去,笑得柔和:“果真没认错人,秦家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秦扇乖巧点点头,前些时候小病过,她却晓得,脑里琢磨着是何人时便听她道:“我便是你送并蒂莲之人,秦家妹妹不会忘罢?”
“原是蔺家姐姐。”
“前些时候多亏了你呢,只我一直未登门道谢,秦家妹妹不会怪罪我罢?”
“如何没谢过,顾二公子领花儿去时还送了两只瓶来,倒是便宜我与爹爹了。”只这时候与蔺姝提起他来颇觉得怪异。
是了,身后这群人里,有他在罢?只是尚且还认不得。
身后众人听了这话,齐齐看去一人身上。容辰自木香园之访后,便知晓了有人的心思,倒与众人不同。
“咳。”
蔺姝不晓身后事,只邀她道:“秦家妹妹只身来,登山时多有不便的,不若我们一道,彼此多个照应也好?”说罢回头看众人。
皆是挚友,更何况此时一有秦家女赠花、救花的情分,二还有顾二少赠美人宝瓶一事,自然是乐意的。
秦扇晓得自己是走不开了,便点头:“劳烦诸位了。”
蔺姝声音原本就极温柔,这时候又放低些:“我与你指指众人罢?”
秦扇当即点点头,心下觉得将并蒂莲送与这般妙人才不惋惜。几人皆晓得她如何个毛病,便由着蔺姝指认下去,说到顾祁溪时顺着看将去,那人竟也直直瞧着这边,恰一片红枫落了下来,在紫色衣裳上造次扫一番,他却仍风度翩翩的模样。
可真好看,没来由的心跳紧了些,眼神随着那片红枫移到地上,漫不经心地听蔺姝继续指下去。
蔺姝说到最后笑开来:“我们在这处傻站着,全是要等位小爷来,待会儿见着他再与你说。”
一语未了,林后便出来了位少年,穿着宝蓝色华服,人未到声儿便来了:“这处景致绝佳,我寻遍了也没寻着个不好的地方,只好得罪山神爷爷了。”
近了发现多了两个姑娘,正是夏日在赏荷宴见过的那位姐儿,登时亮了眼睛:“秦家姐姐如何也来了,你可还记得我?”
这见面便叫姐姐的,秦扇只想起一人来,巧笑行一礼:“民女见过九皇子。”
不待容展接话,这时候忽传来声哂笑声:“你这猴儿模样却是教人记下了。”
容展闻言,不解顾祁溪为何这般不给颜面,稍收敛些:“秦家姐姐记得我便好,今日好巧,也是赏枫来?”
“正是呢。”
顾祁溪却细心极了,朝跟在容展身后的小顺子道:“还不替你家主子备水盥手?”
是了,这位后来的方才正是去小解的,出门前不折腾,一到马车上边嚷着要寻那“五谷轮回之所”,一直不遂愿,末了下车一溜烟进了林子里,这才出来。
少年几时被人这般拆过台,登时面红耳赤,一边溜去眉儿那浇水洗了手来。
秦扇自然是不敢笑的,干脆扫眼找茬的人。
原当他是个和善人,如今对个小孩竟这般拆台,若她是九皇子,铁定要埋怨他去。
“如何,可是要等天黑时才上去?”
众人听了顾祁钰的话,这才觉得天色已经不早,这才浩浩荡荡往枕霞山上去。
秋阳甚好,落在林间宛如喷火蒸霞,斑驳进林中的光经红叶裹带也带了红,照在因晨露尚且露重的泥上,火红一片。
“等夕阳时候,定颇为蔚然,”容展一如既往的爱说话,这时候围着文晚秋与顾祁曼几人唠叨着,“五皇嫂,你与皇兄说说罢,今儿就留我在端王府过罢,我实是不想回宫——”
秦扇不与人说话,却也默默听着,容展话音未落便教近在咫尺的一声“秦姑娘”叫住,这声音,好听的打紧。
顾祁溪不知什么时候绕来她边上的,见她闷声走着,还是没忍住地叫了声。
众人忽听闻顾祁溪叫了声秦姑娘,也都沉寂下来,侧头看去。秦扇却没见着,眼里一时只有这个近在眼前的绛紫色身影,抬转头看着他,轻言问他:“嗯?顾二公子何事?”
何事?顾祁溪信口扯出她喜欢的话来:“在下有些养花儿的事宜想请教下姑娘。”
“不知顾公子说的甚么花?”
“珍珠兰。”
三个字不轻不重的落在她心上,蓦地红了脸,好在此处红枫甚多,脸色红些大致是瞧不出的。
余人都不知这珍珠兰的典故,她可是晓得的,那回淘气的事她可还记得。
顾祁溪顺着话说下来:“顾某一盆珍珠兰,近日瞧着不甚抖擞,浇水施肥都无济,便想着问问如何回事。”
大致是还沉浸在做贼心虚的感觉中,她声音又轻上些:“珠兰与建兰、茉莉一个习性,早两日霜降时就该收进窖里了,等来年三月时再请出窖,届时拿鱼腥水浇它根茎,抖擞是自然的。”
说起花儿来脸上好不认真,便不是诚心发问的顾祁溪也细心记下来。
“我怎不知你几时又有了养花儿的兴趣。”问话之人乃是顾祁钰,至于容辰,握着娇妻手,看破不说破。
“天下清赏一家,关照起花儿有何不妥?”
“秦家姐姐,我宫中也养了盆……”容展见顾祁溪这般,也从那头凑过来要与秦扇说上几句,只是还没编造好话就教人截下了。
“你宫中养了一盆的忘八,这事儿却不是秦姑娘能解的。”语气和煦极了。
“你胡说,那几只忘八早教父皇遣去青砖明沟里吃虫蝇冷炙去了,——”
这下不用顾祁溪截下他,自有人出声训他了:“越说越不成体统,若父皇在少不得训斥。”
容展识趣地闭了口,委屈的看了眼容辰,心里也晓得自己是不该将“明沟”、“虫蝇”的话挂在嘴边,要怨都怨顾祁溪先提的忘八。又觉得今日顾祁溪实在怪,在山下时便拆台,此时又寻不开心的事儿来。
众人越发笑起来,引的秦扇也笑起来。
“你们倒是会开心,净拿着我取乐了。”少年臭着脸,一人走到最前边儿去,除了忠心耿耿的低眉顺眼二人紧紧儿跟着,余人依旧是缓步走着。
愈往上,道愈陡峭些,知冬在地上寻了根枯木棍来交给秦扇探路,又瞧了瞧蔺姝、顾祁曼一众女子,又埋头的找了几根结实的绕去交给她们。
几人都是惊讶,而后换上笑与知冬道了谢。
知冬面上毫无波澜,静悄悄退到人群最外边,守在秦扇身后。天奇看着这个师妹,还是老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秦家妹妹好福气,有个贴心丫头。”
秦扇朝人点点头,偏头朝知冬眨眨眼笑笑,知冬眼神飘忽些,似不喜人夸她,秦扇却晓得她这是害羞了,眉梢笑意更浓。
有人看的呆怔,唇畔浮起笑来,跟着瞎开心起来。
后来除了不耐寂寞,又退回人群的容展常指点几句,也无人说话,都专致走山路,一直到山顶空旷之处。早一步上来的宫人们此时已在湖边铺好了毡子、摆上茶点,供这群贵人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