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等火车开走,李振坐在休息椅上,觉得像做了一场梦,他在陆延叫他的时候,这才反应过来,神情茫然地问:“就剩咱俩了?”

陆延看着他,手插在裤兜里,“嗯”了一声。

李振其实前两天没觉得什么,该去琴行带学生就去上课,吃得好睡得好,他不知道有时候人的情绪是会迟到的,于是他又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一遍:“就……剩下咱俩了?”

“走吧,”陆延说,“回去了。”

李振低下头抹了把脸。

陆延又抬头望望外边的天,说出后半句话:“顺便去防空洞走一圈。”

李振:“???”是他想得那样吗?

陆延相当自然地说:“纳新啊。”

防空洞除了各大乐队会聚集在那里排练,也是新人面试的地点。李振那点忧伤的气氛直接被陆延击散了。

李振简直难以置信:“你刚才还对着人黄旭和大明一口一个你们永远都是Vent一份子,那话说得贼他妈感人,我都快哭了,结果人才刚上火车没到两分钟扭头你就要去纳新?!”

陆延:“有什么问题吗?”

李振:“……”

陆延就是开个玩笑,等李振状态被调起来之后他才说:“逗你玩的,再说这个点防空洞也没什么人。”

李振揍他一拳,跟了上去:“你妈的,重点是这会儿没人吧,要有人你立马就去。”

陆延走在他前头,煞有其事地附和:“是啊,可惜了。”

陆延没有用多的什么话安慰他,李振却知道,他这是在跟他说:别垂头丧气,接着干就完了。

陆延确实也是这个意思。

贝斯手和吉他手的位置一时半会儿不好补,而且这一缺就是两个空位。

找到合适的人不容易,就算每天蹲在防空洞,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蹲到人,所以比起乐队纳新,陆延想先把涉及到日常开支的那部分财务空白补上。

……人是要恰饭的。

“哎,”趁着在路边等车的空档,陆延用胳膊肘顶顶李振,“问你个事。”

李振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给陆延递过去:“怎么的?”

两个人蹲在大马路牙子上抽烟。

陆延抽了一口才说:“你那儿有什么活吗?”

李振开始在自己的大脑里进行信息检索:“你说工作?容我想想啊……”

陆延毫不客气地直奔主题,他抽烟的时候嘴唇泛着些白,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弱:“你不是在琴行教架子鼓么,我觉得你那工作还行,你跟你们老板引荐引荐我?”

李振:“你教啥,吉、吉他?”

“嗯,”陆延说着偏过头,非常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贝斯我也行。”

李振:“……”

李振深吸一口烟,起身告辞:“我车来了,我先走了。”

兄弟靠不住,陆延只能自食其力。

他叹口气,打算先找几个短期兼职先把这片空白过渡过去。

收藏的几家同城兼职网上近期的更新信息都不多,陆延上车之后看了一路,兼职没找着,倒是收获了一箩筐的问候。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来的第一个是兄弟乐队——总在防空洞里跟他们对着比谁音量更强的黑桃乐队,贝斯手袋鼠:你们乐队解散了?

解散了?

真解散了?

……

陆延回:什么解散,这叫重组。别担心,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袋鼠:呵呵。

袋鼠呵呵完,于心不忍,毕竟还是个有良心的人,于是又发过来一句:凡事讲究个缘分,别太难过了。

陆延看一眼车窗外头,手指触在手机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打字:袋鼠啊。

袋鼠:?

陆延:有没有兴趣来我们乐队?

袋鼠:……

陆延:我觉得你跟我们V团就挺有缘的。

袋鼠:………………

陆延手指长,打字的时候指节曲起,指甲修得很干净——他手指是真的长,黄旭走之前的控诉真是发自肺腑的,作为乐队吉他手这条件他羡慕都羡慕不来,然而他也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陆延弹不好琴,这一下能跨几个格啊!

陆延:我们这就缺像你这样有梦想有实力的人,你们那个团都多久没出新歌了,我这有首新歌demo,来我这,施展你的才华。

[‘袋鼠’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来的第二个是黑桃的队长。

队长上来就发了一套暴打表情包:陆延!你几个意思,撬墙角这事你也干,你还有没有下限了!

面对黑桃乐队队长的怒火,陆延打下一句:那,要不……你来我这?

队长:……

陆延:我记得你吉他弹得也还凑合吧,虽然技术不够,勤加练习也是有上升空间的,要不别打鼓了,来我这,我们一起做出一番事业。

迎接陆延的又是一套暴打表情包。

一个火柴人被另一个火柴人拽在手里旋转几圈,然后狠狠抡了出去。

队长:我他妈疯了才来找你!

陆延靠着车窗笑半天,他最后发过去的是一句:真没事,谢了,兄弟。

公交从奔涌不息的车流里拐出去,蜿蜒南行,迎着烈日朝下一站驶去。

陆延现在习惯性到家开门之前看一眼对门601,只不过601那个女人不在家的情况居多,房门紧闭,见不着人。

出门前那场争执让人印象太深。

妓/女两个字光是回想,仍觉得刺耳。

陆延侧过头,没有再去想这件事,他把钥匙怼进钥匙孔里。

门开了。

等他回到家再翻看兼职网,同城兼职网站上才新更新出来几条新消息。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条:

诚招替课,我兄弟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为了让他玩得开心玩得放心,在此替他寻找替课的有缘人。C大经济学专业,主要课程有国际经济学、企业管理、市场营销、国际金融等……价钱好说。

这是一个大型兼职平台。

涵盖了各种各样的业务,什么离谱的活都有,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学生约架找帮手:“XX中学,学校小树林,要十个人,居然敢抢我女朋友,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真男人!”

这种兼职平台上发布的任务基本都是些日结的散活,虽然业务范围广到让人难以想象,但替课确实不多见。

总的来说替课这个活挺让人心动的。

不用在外头风吹日晒,还能学到点有用的没有用的知识。

再不济在课上开个小差,四舍五入就等于带薪休假。

陆延边脱衣服边把兼职信息倒回去看了一遍,最后停在‘C大’这两个字眼上。

LY:怎么联系?

对面回复得很快:在的。

陆延裸.着上身,没想到对面回得那么快,他才刚把腰带抽出来,牛仔裤半垮不垮地挂在腰间。他也顾不上太多,连忙打字准备推销自己:本人有多年校园上课经验,并且十分具有兼职精神……

只是话还没打完,对面直接发过来一句:有照片吗?

还要看照片?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陆延在同城兼职网上浪迹多年,什么兼职没干过,就连小树林也去过两次,头一次碰到要照片的。

对面也知道这个要求不太正常,于是解释:是这样的,我兄弟长得太帅,普通人替不了。

LY:……

对面:唉,长得帅也是一种烦恼。

对面:所以你有照片吗?能拍一张看看吗?

这还不如别解释。

越解释越不对劲。

陆延觉得这个人不正常,他正打算缓缓撤离,手机“叮咚”一声,对面的消息又进来了:一节课两百,你要觉得少可以提。

LY:照片是吧。

LY:有。

LY:马上给你拍。

打脸的速度太快。

陆延没时间去感受脸疼不疼,他换好衣服之后打开前置摄像头,抬手抓了抓头发,庆幸自己刚把头发给剪了。

不然拍照的时候只能往脸上怼个大特写,可能人家还要问:你头发呢,拍拍发型,不会是个秃子吧,把镜头往上挪一挪。

室内光线不是很好,陆延自拍还凑合,主要平时在舞台上凹造型凹习惯了,他找好角度咔嚓一下就完事,然后直接把照片给对方发了过去。

对面那人估计同时在聊好几个应聘的,两分钟后陆延才收到回复:本人?

LY:嗯。

对面:可以!

对面:就你了!我们加微聊联系,给你发课表。

对面:太不容易了,我都找好几天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延觉得对面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两人敲定之后就加了联系方式,详谈替课的细节。

虽然发了照片,陆延还是担心这个人可能有问题,于是去看他的空间,发现点进去头一条就是:珩哥没来上课的第五天。

定位是C大教学楼。

陆延看着C大的实时定位,觉得这笔生意应该还算靠谱。

对面:[/照片]这是课表。

对面:学号是12xxx44。

陆延把课表和学号保存下来。

这个人……成绩有点烂啊。

都大四下学期了,还有那么多门重修课。

这得是挂科挂成什么样。

对面又说:对了,我们校区在南校区,别走错了。

C大这个学校占地面积大,就算坐地铁也得坐个两站,而且分好几个校区……南校区。

南校区啊。

陆延在心里反复念两遍。

怎么会走错。

这是一个他在心里已经走了无数遭的地方,他不用算都能估出从下城区到那儿的时间。

陆延甚至能听到耳边有个来自五年前的声音说:“我要考C大,音乐系。”

那个声音太熟悉,也太过陌生。

陆延想不起来当年自己说这话的情形,可能是填志愿的时候班主任在劝他?你这个分数考C大有点困难,建议还是填个稳的学校。

他真的想不太起来了。

陆延也没能想多久,对面那人又推过来一个微聊名片,头像是一片黑,名字叫“没事别烦我”。

对面:你加一下我兄弟,到时候有什么事儿方便联系。

陆延:行,他叫什么?

陆延向那片黑发送了好友请求。

大约过了十秒,对面回复名字的同时那片黑也回应了他,因为陆延的消息框连着弹出来两条信息,其中一条是系统提示:[对方已拒绝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陆延:“……”

对面回复:我兄弟,肖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