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窃香

寒光潜入寝殿内室,躺床榻上的男人,乍然一睁眼。

静谧一隅,几许寂寥,傲骨悯然,悄怆成忧。

他闻之窗外风雨声,实实在在的风雨雷电,时而轻缓,时而急促。

流淌身体内的鲜血,随之轻缓急促。此刻的甯皇,轻易被控制,看起来是不能动弹。

沐七酣睡香甜,她确实太累了,极度紧绷的时刻一过,一旦松懈下来,全身肌肉除了酸疼就是无力。

百里荣安排了离寝殿最近的一处偏殿,听着窗外雨声,不一会儿,沐七就随着周公下棋去了。

大理平石润滑冰凉,赤脚踩在上面,很有质感。皇上苏醒后,没有惊动任何宫人,他恢复冷峻,脸上毫无血色,似如戴着一张假皮面具。

两鬓长发飘逸向后扬起,双眸寒光透心凉,若是真有宫人看到,怕是也吓破了胆儿。

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他知道偏殿睡着一人,而这个女人,昨晚上陪他经历一场浩劫,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但也不是他所愿的。

每每心魔附体,甯皇自认为是一场浩劫,其实他一直拒绝就医,被儿时的记忆折磨到人不像人,魔不像魔。

在沐七看来,甯皇脑袋里肯定长了东西,是病,得治。

她不害怕他?

皇上坐在偏殿的床沿,这可人儿睡甚安稳,睡姿随意,平缓均匀地呼吸,吐纳的香气也是诱人的。

稍稍垂下去,发丝落在沐七的脸颊上,她挠了挠sao痒处,而后又一翻身,嘴里不知道咕囔着什么,总之很有趣,也很魅惑。

至今,东甯流行肥美。审美观是一种习惯,看得多了,自然而然觉得肥美就是标准,其实在健康的前提下,无论肥美还是瘦美,都应该体现出女人的独特。

侧身卧枕的沐七,虽然是合衣睡下,巧的是正好勾勒出身段的曲线轮廓。皇上看得心旌摇摇,于是将帷幔挂起,再探近一点,心绪隐隐起伏,眼前活色生香,竟情不自禁地俯身下去,闻息偷香。

他对她,不是男性荷尔蒙泛滥的占有,而更多的是在乎内心深处的碰撞。他同样在沐七身上追寻存在感,存活于世,天下人敬畏他又如何,他没有在她心里寻得一隅之地,便是一无所有。

兀自乱了心,却没有继续窃香。这一瞬间的悸动,被皇上的理智推翻了,何以她和天下相提并论?矫情了,堂堂东甯天子,变得这般矫情,就跟那个家伙一样,困囿情爱,堕入他之手,至此被掌控。

半梦半醒中,感知有人靠近。这里是无极宫,怎会有人冒犯自己?许不是又一场梦,梦中风雨生情,映照窗前孤影。

细长睫毛微颤,像是要挣脱梦境。惺忪朦胧间,那人挺拔的身姿颇有几分相熟,顿然,思绪千回百转。

将要燃尽的烛火,苟延残喘,照不清眼前的人儿,沐七直觉他没有戴面具,她想要爬起来,可是梦魇不肯放过她。

三爷。一声,又一声,呼喊在内心煎熬,却又在君颜丰貌前戛然而止。

皇上走近一看,以为是沐七苏醒,其实是他幻觉了,于是他又弯腰伸手,亲自掖了掖被子,替她盖好。

皇上离开偏殿后,沐七陡然从床上坐起来,她哪里睡着,就在刚才早已转醒。她摸了摸脸颊,被皇上偷亲的地方,犹似被火烧。

“他想干什么?”沐七不敢醒来面对这样的尴尬,更害怕皇上一个心情不对劲,来个霸王硬上弓就完蛋了。

这里可是无极宫,简直是瓮中等死,此时再回想,沐七仍旧背脊发凉。

之后的几个时辰,沐七干脆坐着等天亮,如果想睡了,她就搬个凳子坐在窗边,傻傻地被风吹得更清醒些,总之不敢睡下,并且不想胡思乱想。

情爱之事,最忌猜想。女儿家的心思猜不得,至于男儿家的心思,恐也是猜不透。

“皇上,这份赤枣乌鸡汤,是妾身赶早亲自下厨的手艺,您不如先品一口?”这话不假,怡兰殿确实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不过,萧宝盈的计划是准备将早膳送到无极宫,而就在不久前,宫人通传,说是皇上摆驾怡兰殿,由贵妃娘娘陪皇上用膳。

天降皇恩,萧宝盈精心打扮后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昨晚还像个斗败的公鸡,今儿又活了过来,她寻思皇上对比瘦不禁风的七美人后,肯定还是觉得她好,否则一下朝,怎会就惦记着怡兰殿。

“朕听说,你昨晚也去了紫宸殿?”

皇上一口没喝,他今天一直恍惚,不知道是没休息好,还是心思浮躁。

“皇上,妾身听闻七美人擅闯无极宫,所以……”萧宝盈转念,想起昨晚之辱,于是拉上百里荣来添油加醋,“不过七美人刚进宫,有些规矩不清楚,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这事儿怪不得七美人。倒是皇上身边的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简直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皇上斜睥萧宝盈,对她的言行,他是了如指掌。

“朕看,是不把你贵妃娘娘放在眼里,你才有气的吧。”本来想求个安宁,其实是他皇上找错了地方。以前不觉得,可今日一来,听了萧宝盈阴阳怪气的话语,他就浑身不舒服,更别说提起食欲。

萧宝盈一紧张,扑上去挽着皇上的手臂,讨好地撒娇,“皇上,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妾身好歹也是皇上的妃子,更是皇上的贵妃娘娘,这身份是皇上给的,倘若有人对妾身的身份不尊不敬,是不是就是对皇上大不敬?”

见皇上不吭声,萧宝盈又继续,“皇上曾经下旨,后妃不得干预皇上的头痛顽疾,每每这个时候,皇上最为难以自控,不管是为了皇上的龙尊,还是为了后妃的安危,总之嫔妃们要做的就是遵守旨意,妾身和后妃们一直谨记。”

皇上被萧宝盈说动了,他倒是想起昨晚的失态,在七美人面前失态,这样的事实,令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受损,思及此,皇上果然发怒。

“妾身以为,七美人恐是受到百里荣的指使,总不能两人合谋想要在皇上不能自控的时候……”

“住口。”皇上厉声斥呵,中了萧宝盈的奸计。

百里荣啊百里荣,你一个阉人还想跟本宫较劲,你自以为是无极宫的人,本宫动不了你,哼,除掉你,何须本宫动手。

“恭送皇上。”皇上匆忙来此,一口菜没尝,走时,俨然被一股怒气填饱了。

宫女推开窗棱,风一来,沐七冷得直哆嗦。她赶紧叫停了宫女们的行为,雨后通风固然好,可是她昨夜吹了一晚上的风,这会儿全身乍冷乍热。

“阿嚏——”沐七有个不祥预感,再这样下去,她铁定感冒发烧。

“不好了,七美人,不好了。”夏月来得及时,嘴里吵吵嚷嚷。

“你真是神机妙算,我刚刚才发现自己不舒服,你在外面就感觉到了?”沐七想打喷嚏,苦于不顺畅,她揉了揉鼻子,双眼泪汪汪地泛红。

夏月一愣,着急忙慌地说:“七美人,奴婢说的不好,是指荣公公。”

“咦,你一大清早的咒人家,小心我告状。”

夏月面对没个正经的小主,哭笑不得,“七美人,奴婢刚才听说,皇上命人绑了荣公公,准备送去武门问斩啊。”

沐七摆手摇头地哈哈笑,“今天又不是四月一号愚人节,你骗我有什么好处?你,什么,你刚才说什么?问斩?”

这情绪变化之快,令沐七也头疼欲裂了。听到问斩二字,应该没有谁拿这种事开玩笑,何况是平时就一本正经的夏月宫女。

“荣公公,他……”夏月噙泪哽咽,“皇上要杀了他。”

“嘿,这两人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皇上说翻脸就翻脸。”沐七当然记得昨晚的百里荣,他那些发自肺腑的关心爱护,此刻想起都感动不已,有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皇上也不懂得珍惜,他真是没救了,是打算往暴君这条路一直走到底吗?

话不多说了,再晚一步,就等着跟百里荣收尸。且不说以往百里荣的关照,沐七感恩在心,就是冲着他的这份忠心,沐七觉得,她不能不挺身而出。

“你可否有话交代?”皇上正襟危坐,不怒自威。

清凉阁是个清净地,在此送别百里荣,皇上认为已经是对他莫大的恩惠,而伺候皇上多年的百里荣,肯定是明白了皇上的心思,今日问斩,他不觉冤屈,其实昨日他早已料到。

百里荣并没有被绑着四肢,那样子看起来太狼狈,皇上给了他一个太监总管的尊严。

将拂尘轻轻地放在地面后,百里荣叩谢皇上,再抬起头来,他迎着窗外的旭日,心叹雨过天晴,然后便展露出欣慰的笑脸。

“老奴去的安然,因为老奴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好好地照顾皇上。”

皇上沉下脸,“谁?”

“皇上英明,心里早就知道此人是谁,其实皇上不必在意她是谁,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和……”

皇上不客气地打断,“死到临头还多管闲事,难道你不应该管管你的族人?”

“这些年,老奴承蒙皇上错爱,早就将族人安排妥当,他们三代不愁吃穿,老奴何必担忧?”

“行了,朕知道你伺候多年,既然如此,你为何挑战朕的脾性?”

“老奴不悔,因老奴不会看错人。”

“不知悔改,不知天高地厚,朕要了你脑袋都是对你客气了。”皇上冷冷一笑,“不如将你剁成肉酱了,再送去族人的餐桌?”

百里荣一听,僵硬的笑挂在脸上,正因为他了解皇上的脾性,所以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