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谢芙试着挣脱,可是手腕动弹不得。
他的力道太大,她手疼得厉害,筷子摇摇欲坠,抓不住便索性松了力道,所持的筷箸当啷一声砸落桌面,声音清脆。
祁砚之在逼她不得不反应。
谢芙终于转过头看他,她此时面色白得厉害,如果说之前只是血色不足,现在几乎是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王上说什么?”她像是没有听清,自嘲地朝他微笑了一下。
祁砚之声音狠戾,盯着她的那双凤眸酝酿了怒气,眼尾渐红,可怖至极。
他道:“你就这般糟践自己?”
任谁看不出来她方才那般近乎自虐的做法?
谢芙只觉得腹中涌上一阵阵欲呕的恶心,她勉力忍住,嘴角扯出嘲讽,一字一句问他,“不是王上让我吃的吗?”
祁砚之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辩驳,只看着她,几欲暴怒。
他竟是第一次被人反驳到说不出话。
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的怒意如同火焰一般疯长,祁砚之擒着她手腕的手不自觉施了重力,谢芙疼得厉害,好似腕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终于压抑不住上涌的恶心,她捂住胸口,向另一侧弯腰吐了出来。
祁砚之的脸色刹那间更难看了。
他的嗓音犹带狠厉,低吼道:“叫太医!”
守在旁边的小太监们吓了一跳,连忙惊慌失措地奔出去宣太医。
提着药箱的太医到寝殿时,整个宫殿的宫女太监都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不敢出一丝大气,气氛异常紧张。
只见那床榻上素净衣裳的女子闭着眼眸,额边汗水浸湿了鬓发,秀致的眉眼紧紧蹙着,痛苦十分。
男人眸色阴鸷,坐在不远处的坐榻上,盯着床榻边的情况。
太医搭了谢芙的脉象,又看了她眼睛下方,片刻后,回到祁砚之身前回禀。
“禀王上,这位姑娘原先体质便弱,昏迷几日不曾进食汤水,情绪又不稳定,再加上方才用了过多油腻荤腥,这才愈发加重了病情,日后需好好调理一阵,不然很可能落下病根。”
这位太医是太医院的院首崔邵丘,上了年纪胡子花白,处事沉稳,召太医时皆是他带弟子亲自前来。
崔邵丘带来的小药师不过十几岁左右年纪,眉眼清秀,见床榻上的女子面生,似乎并不是宫中妃嫔,不由悄悄回头看了几眼,被御前回禀的崔邵丘警示地侧头看了一眼。
祁砚之心情阴沉,并没在意这些。
只是他原本便没什么好脸色,此时又听崔邵丘又补充了一句,“久未进食之人,只能用些白粥小菜,大荤是万万不能碰的。”
这句话音方落,拢着袖子站在旁边的徐屏余光瞄到自家王上脸色瞬间黑了不止一星半点,立即适时上前道:“麻烦崔太医了,奴才这就派人跟随崔太医回太医院取药。”
崔邵丘点头,“有劳徐公公。”
随即提起药箱,在小太监的带领下,与跟随的弟子一同离开了。
寝殿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祁砚之一腔怒意无处发泄,正要甩袖大步离去。
谁知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细细小小的声音。
“怀卿哥哥……”
祁砚之步伐顿住,转身朝床榻看去。
只见床榻上那梨花一般纤弱柔软的人儿眼眸紧闭,似乎陷入了梦魇,口中呢喃道:“怀卿哥哥……”
她的语气很低,软软的,带着无助哭音。像个小姑娘受了委屈,想要寻求安慰和拥抱。
当祁砚之听清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名字,目光几乎是一瞬间便阴鸷下来,如暴风雨来临前,冷意聚集,深沉如墨。
他紧紧盯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心中堪堪才压下的怒火腾地又燃起。
他并未听说谢芙有亲生哥哥。
那么,她口中唤的男人,是谁?
***
浮浮沉沉间,谢芙觉得自己难受极了,痛苦让她想要呜咽哭泣,到了口中却变成断断续续的破碎。
似乎有人轻轻扶起了她,用身体让她靠着,给她口中喂药。
那药太苦了,她甫一尝到苦味,就抗拒着别过头不想再喝。
她想阿娘,想怀卿哥哥……心中的委屈决了堤,那人越要喂她喝药,她便更加抵触。
耳畔似乎传来纸鸢无措的声音,“王上,姑娘一直喝不下药怎么办……”
然后是一阵渐近的脚步声,有人用手捏住了她的脸。
那双手很凉,如同寒冰。
她的脸被捏住,随即,男人携了怒气的声音响起,低哑带着狠厉:“谢芙,孤知道你醒着,你若再不喝,孤不介意以唇渡你。”
这声音……
谢芙心中一揪,厌恶与畏惧让她挣扎着睁开眼眸,睫毛颤抖翕动了一下,眼前景象带着烛火映入眼帘。
流云般的纱帘被夜风吹动,雕花小炉飘出缕缕香烟。
她的目光茫然了片刻,视线转动,随后见到祁砚之一身明黄龙袍站在她面前。
他身量挺拔修长,俊美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更显妖异,狭长眼眸不带一丝感情,冷冷俯视着她。
方才是梦境,现在才是人间。
“我喝……”谢芙声音很虚弱,说完,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看见他。
身后的纸鸢小心地舀了一勺药吹凉,送到她唇边。
谢芙尽力喝下,苦涩的药味顿时充斥口腔,令人作呕,这种感觉实在太令人恶心,她努力压着呕吐的欲望,逼着自己喝完了一碗药。
药喝完了,纸鸢从后面抽了几道软枕垫在她身后,想扶她靠下,自己去将药碗放到旁边,手臂却被一只小手拉住。
纸鸢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谢芙秀眉紧蹙,神色痛苦,像是忍耐着什么。
半晌,她终是忍不住,苍白唇瓣抿了抿,恳求地抬眼说道:“有……有没有蜜饯?”
她从小就怕苦。
从前虽然不被父皇宠爱,只身一人待在偏远宫殿中,可每当她病了要吃药时,怀卿哥哥总是会抽时间带甜滋滋的蜜饯与小糖块来,让她喝一口药就吃一颗,这样就不苦了。
如今这药比从前更苦了千倍万倍,她压抑半晌终是忍不住,这才开口索要蜜饯。
纸鸢正要点头回话,替她去拿蜜饯,谁知一旁的祁砚之盯着她,竟冷声道:“不许去。”
谢芙拉着纸鸢的手顿时一僵。
不可避免见到余光中祁砚之神色冷然,不带感情地看着她。
纸鸢抱歉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王上既然下了命令,她这等宫女不能不遵守。
半晌,谢芙的手慢慢收了回去,朝床榻里侧转过头。
她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一言不发,连呼吸声都很轻。
床榻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是祁砚之离开的声音。
此时已是破晓,昨日在这里耗了一夜,现在已然快到早朝时间,身为君王不能缺席,更何况祁砚之登基不久,权势根基未固,更需要上朝亲自理事。
纸鸢小心翼翼地问她:“还未到天明,姑娘再休息一会儿罢?”
谢芙沉默片刻,缓缓撑起身子要下榻,纸鸢一见顿时慌了,要来扶她,“姑娘身子还弱着,这是做什么?”
“我想见阿葵。”她道。
纸鸢只见那道纤弱素净的身影吃力起身,一头墨发流水似的倾泻,长至腰际。
若比美丽,姑娘并不似宫中其他妃子那般艳丽,却很纯净,是秀丽清澈的美,让她一见就能想到百姓口中所说的,江南小河边生长的柳。
这般干净柔软的人儿,在她们北晏很少见。
纸鸢一边想着,见到谢芙就要往外面走去,连忙上前劝慰道:“姑娘,此时天色还早着,姑娘的妹妹想必还没起身,不若休息片刻了再去?”
谢芙摇头往外走去,声音很轻,几不可闻。
“我就看看阿葵。”
纸鸢也没了办法,只好跟随一起去。
王上并没有特别吩咐要如何对待姑娘,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位姑娘在王上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她不好明面惹姑娘不快。
出了祁砚之休憩的寝殿,谢芙得知小谢葵被安置在比较偏僻的宫殿里。
纸鸢给她带路,二人穿过宫道,绕过一段林荫小道,来到太湖边时,湖面另一边的游廊上正站着一个青莲色的身影。
那女子显然精心打扮过,眼妆微浓,正站着游廊栏杆边摇着扇子。
由于北晏地域原因,这里夏日炎热干燥,宫中妃子喜欢来太湖边乘凉避暑。
那女子是昭仪赵晚媛,此时见到太湖对面那道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身影,赵晚媛忽然眯起眼睛,视线不善,问旁边的宫女:“那是谁?”
虽然只是遥遥一眼,女人的直觉却让她对那个女子产生了敌意。
不因其他,只因那女子一颦一蹙之间的身段与气质。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可她从未见过将干净与勾人糅合得如此合度的美人。
听说王上大败齐宁归来,却破天荒地从齐宁带回了一个女子,难道……
身旁的宫女仔细打量着那道即将消失在拐角的身影,福身道:“回禀昭仪娘娘,奴婢听人说王上带回来的那个敌国女子,素净绰约,倒是与她十分相似。”
赵晚媛不悦地拧眉,手中的扇子不知不觉打的力道也便重了。
“给我查清楚这个女人!”王上不可能对一个敌国的女人如此心软,不仅饶了她性命,还亲自带回宫,若王上真是被那个敌国的狐媚子勾了魂……她不允许!
“是。”宫女应声。
赵晚媛又想起什么,精心描画的眉毛挑起,又问道:“姜幼澜那个女人呢?倒是好久没听见她的动静了。”
宫女愣了愣,思索片刻才道:“姜妃娘娘近日似乎身体不适,一直未曾出现过。”
赵晚媛嗤笑一声:“她会身体不适?恐怕又在作弄些什么把戏来狐媚王上罢!”
宫女笑道:“娘娘别生气,娘娘国色天香,哪里是别的妃子能比得了的?”
这话倒是中听,赵晚媛轻抚自己的脸颊,想到什么,却又冷了脸色:“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王上从来不踏足后宫,进宫这么久,我还只见过王上一面!”
“娘娘莫急,来日方长呢,奴婢有个主意……”宫女凑近过去,在赵晚媛耳边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