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慧是一个键盘侠。

网络上重拳出击是她的座右铭。无数人被她喷得面无人色，她虽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漫长的喷龄。她喷出的口水，加在一起比早晨的露水还多，比花匠老师壶里浇出的水还细腻，涓涓细流，不可断绝。

她不断地喷着，干一行，爱一行，潜心修炼着自己的技能。她的匠人精神，足以使她笑傲喷子这个行业。

在她的微博标签上，“讨厌王菁菁/玻璃心滚”很是瞩目，但其实她也不是讨厌王菁菁。准确地说，她讨厌一切红的艺人，真心享受着每一次舌战群儒的快乐。不过她之前曾经路人粉过一段时间的莫子谦，因此王菁菁也就拥有了一个特殊的席位，值得被她用心对待。在喷王菁菁上，她创造性地发扬了“正反合”喷人策略，王菁菁做慈善是“趁机避税”，王菁菁接代言是“米青姐又来收割猪精粉丝啦”，王菁菁官宣新剧是“卖了多少身子换来的野鸡资源”，王菁菁最近休息是“野鸡的身子卖都没人要”，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不放过任何一个喷人的机会，为网路环境的乌烟瘴气贡献着自己绵薄的力量。

因为她喷功实在了得，她被一些人拉进了几个王菁菁的黑子群，被引为股肱之臣。喷久了，还和几个小伙伴们惺惺相惜，结成了莫逆之交，大家一起相约帝都漫展痛快痛快，交流心得，切磋技术。

于是就在这个漫展遇到了路美南。

高小慧是第一个注意到路美南的人。她在路美南狂奔冲会场的时候就发现了。

她的喷友功力不够，只知道盯着王菁菁本人喷，不知道关注与王菁菁相关的人，在联动的游击战中获得战斗的砝码。高小慧就不同，她喷一个人，就会做足这个人的功课，挖地三尺。这样的好处是很多的，就算王菁菁自己谨小慎微不犯错，她的朋友、亲人、夸过的明星、聊过的歌手，也会永远不犯错吗？但凡有一个人触了红线，那就好了，你王菁菁划不划清界限？划清界限是你刻薄，不划清界限是你跟ta一样坏，慧姐计划通着呢。

当然，慧姐不会承认，她对于路美南超出寻常的关注背后，还有一些额外的私人原因。

她也想过出国留学，就是路美南去的那个学校，但是雅思的考官却总是出一些奇怪的题，让她无法上6；她也想过写小说，并且自认为写的也不差，可是这个世界却总是发现不了她的才华；她也想当自由职业者，可是她却只能在单位里日复一日地受着客户的气，挣着那点微薄的辛苦钱……

时运，她没有时运，慧姐午夜梦回，总会为此呜咽。她若不是生来贫寒，又怎会沦落至此？要不是她生在高考大省，她早就阶级跨越了！要不是……

路美南什么都有。那些她梦寐以求的时运，路美南全都精准狙击——凭什么！

既生瑜，何生亮！她算个什么东西！

高小慧眼珠一转喷上嘴边来，开始给朋友们科普路美南的黑料。她声音很大，她就是故意要给路美南听的——来啊！来打我啊！你要是敢打我，我就把你丑恶的嘴脸直播出去，我手机都已经准备好了！我要让你什么都没有！我要让你被全网人士唾骂，我要……

路美南理都没有理她，签得不亦说乎，满脸都写满着成功的喜悦。她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高小慧的小伙伴已经累了；一个人借口去上厕所，实际上被发现在对面摊位选面具选得停不下来；另一个人去买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大家是来漫展玩的，又不是来专门喷人的，何况路美南说白了又不是王菁菁，大家不像慧姐那么有情怀，喷得后继乏力也在情理之中。

慧姐其实也倦了，只是她不能就这样离开，于是她就倔强地又单口相声了一会儿。这一会儿，就出事了——路美南的几个粉丝在签完书之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找她算账来了。

慧姐从来不怕线上battle，真理越辩越明！但线下battle就有点戳她知识盲点了。更何况那几个粉丝有礼有节，有个人还提前在旁边潜伏，把她说的那些话都录了音，这让她的“正反合”大术没有了用武之地。在网上的时候换个号也就是了，现在你要是逻辑有一点漏洞，对面就敢当面给你放录音，让你下不了台。你要上网？好啊，我先让你上网。

眼看着慧姐即将招架不住，突然间，那几个刚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粉丝不说话了。她们纷纷盯着一个地方发呆，那个地方似乎是在慧姐这边，却又似乎已经越过了慧姐。

“您好，麻烦让一下。”

如同天鹅绒一样丝滑的低音缭绕着，好听得慧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回过头，在这一瞬间，她和那些粉丝一样，也彻底失语了。

不光是慧姐，不光是路美南的粉丝，此时此刻，整个漫展都像是安静了下来一样。以此君为圆心画圆，方圆五十米内，无一幸免，无论性别，无论年龄。

有懂汉服的，看出了此君的着装打扮，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只见他头顶玄黑缠棕大帽，身着鸦青龙纹蜀锦直身，腰系间银挺带，足登粉底皂靴，往这一亮相，活脱脱的一个大明小开啊！

西门庆重生了？

西门庆重不重生是不知道，但这颜值大家都知道了。大帽的帽檐无法掩盖此君的帅气，反而更添了惹人遐想的魅力。不施任何粉黛的纯素颜，像是画上去一样的剑眉，星目，带有驼峰的鼻子，略带神经质的薄唇。最重要的那种气质，当他看向你的时候，眼里不盛一物，明明在你身边，却仿佛已经远在千里之外了。他像是一枚玉石，一枚哪怕是在最混乱、最世俗、最现代的地方也遗世脱俗的古玉！

当然，这些复杂的汉服术语慧姐脑海里是根本不曾存在的。知识只有先储存了才能调用，谁能无中生有？但这并不妨碍慧姐颅内循环着一句话，并因此而整个人失了魂：

“呔！哪来的帅哥！”

“您好，麻烦让一下。”见没有人理他，帅哥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还是很温和。这个是好脾气的帅逼。

那些刚才还吵得像小公鸡集体晨练一样的小粉丝们“刷”地一声散开，而慧姐也在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朝旁边移了一步：“您、您请。”慧姐声音都抖了。

“谢谢。”

那一声小声的谢谢宛如神启，让其他小粉丝都怒了：早知道挡路可以有专属谢谢，他们也应该再等等！

可是看到帅哥谁好意思不让路呢？帅哥就是帅哥啊……

这个黑子讨厌死了！又话多又没眼力见，害得帅哥还得多说两个字，这人怎么这么坏呢？喷她！

小粉丝们群情激愤，气势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等着帅哥退场之后开喷了——什么？你问为什么要等帅哥退场？

你这不是废话吗，谁要在帅哥面前自爆形象==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帅哥大步朝着路美南所在的签售摊走去。那边的签售已经圆满结束，工作人员正在收拾东西，路美南则消失无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帅哥走到签售摊面前，用手背敲了敲红绸桌面：“田编辑好，请问作者去哪儿了？”

田编辑正在低头玩着手机，闻言抬起了头，立刻也倒抽一口凉气，魂飞三天之外：“您、您是？”

“我是米和纳米的粉丝，我想找她签一下书。嗯，你们还有新书吗？我今天只带了旧书来，抱歉。”

他居然是路美南的粉丝！！！

慧姐那颗在“谢谢”中已经粉红到快要沤烂的心一瞬间碎成了渣；而那些小粉丝们则眉目立刻一片飞扬，与有荣焉到了极点：看到没！那么大的帅哥！

是我家太太的粉丝！

“她、她她她、她去隔壁排队买耳环去了……我去帮你喊！”

田编辑满脸通红地撒丫子跑了。

剩下男工作人员与帅哥面面相觑，并由此产生了一种类似于雄孔雀在开屏比美中告负的伤感。

“这里已经结束了吗？”帅哥问道。

男工作人员抖擞起精神：“嗯，是的，先生，签售会已经结束了，您看……”

“没事，我等等。”

“……您请。”

男工作人员惆怅地继续收拾东西了，不时回过头去看一眼帅哥。他并不想看帅哥的，他巴不得眼不见为净，我就是我世界里最帅的王，可偏巧帅哥实在是吸人，他忍不住又想看一眼细节，实在是很矛盾。

帅哥倒是会做人，他走上前来，拿出了一个钱包，抽了二十张，然后塞到了男工作人员的手里：“干……干什么！”男工作人员声音都颤抖了，“使……不得！”

“你们工作辛苦了。”帅哥和颜悦色地说，“还有刚才的女编辑，你帮我分给她一下吧，我现在一时也找不到她。”

“这……”

“拿着吧，这也没多少，是你们应得的。你们这么照顾美南，我很感谢你们。”

男工作人员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