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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问我就说啊?”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那一刻,乔帆又开始口是心非了。
孟修倒是不介意,居高临下的眼神像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看透:“我叫孟修,孔孟之道的孟,个人修养的修。”
刚说完这句,门口就有人凶狠地喊叫起“孟修,来单挑”。而孟修也迅速转身,直接踩着窗框飞奔而去,踹到外面猝不及防的对手脸上,和“孔孟”或者“修养”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情形都是138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被人视作眼中钉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乔帆不知道,但至少孟修那样绝对是个例。
半个学期下来,他以“受不了欺负弱小”为由去把折腾他的学长一窝端了,弱小的究竟是哪边也未可知,单方面的找茬直接演变成拉锯战。
初中的校服是黑色的。每当听到打架斗殴的风吹草动,穿着运动装校服的初中生们都隔着窗观望,漆黑一团,像成群结队的狼一般在暗处观察。
等到他们正儿八经升上“中二病”这个词所指的初二年级时,教学楼四楼那间被学长学姐霸占的活动室已经重新挂上了锁。迟迟镇压不了骚动的高年级生威信流失,尝到甜头的那几次也全靠人数压制,不良少年少女最看重的面子荡然无存。
一届届新生和毕业生们合作缔造出的秩序等级终究轰然倒塌。
起初,乔帆始终戒备孟修,孟修也不怎么看好乔帆。但他们还是经过共同好友牵线搭桥,成为了能够结伴出行的同伙。
那时候,正值青春期的他们身体拔节,心智膨胀,自以为了不起,却又幼稚到对蓬勃生长的自我意识挥霍无度。
但再怎么无所事事、汹涌澎湃的青春期也有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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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时候,你觉得我格格不入吧?”乔帆关掉车载音乐,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什么?”孟修有一双很漂亮并且格外护理过的手,目视前方,突然想到什么,“我打算叫江荣和刘老师吃个饭,他们结婚没抽出时间。我请客,你来不来?”
“你自己请不就是了。”话是这么说,转念乔帆又想起自己上次在婚宴上惹的事端,心里的确也有些过意不去,“颦去吗?”
那是初中时乔帆最好的朋友,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一般女生一样,吃饭,上洗手间,玩QQ炫舞,全都习惯在一起。
听到这个名字时,孟修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恰好停车,于是顺势抬起手,拇指关节不经意似的擦过下颌。他说:“怎么?你还要像中学那时候一样,不粘着她就会死?”
会因为这点挖苦感到难堪那就不是乔帆了。“是又怎样?不关你事。我会去的,”她已经站到外面,又临时转过身来,朝他懒洋洋地笑着挑衅道,“再不济也还能粘着你。”
还想说什么,车门已经关上了。透过挡风玻璃,孟修默不作声目送她上楼。
打开家门时,爸爸妈妈难得在家,年纪大了,他们渐渐也开始给自己放放假。妈妈正站在窗外,边给兰草喷水边看向仍然停在楼下的车。
“我就说相相亲靠谱,这不,马上就有人送咱闺女回家了。”妈妈洋洋得意。
虽然不忍心,但乔帆还是必须戳破妈妈的幻想:“那是孟修。”
“孟修?!”妈妈对他有印象,“以前你穿他衣服那个?”
确确实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初中的时候,他们那群狐朋狗友里许多都习惯去别人家玩,吃饭,甚至留宿。这种前提下,没有大人的家里最受欢迎。其中占据第一名的,是父母一年365天天天开张在店里忙活的乔帆。第二名则是独自生活,零花钱也充裕的孟修。
当时他们一群人去孟修家,玩累了就睡,睡不着的继续开着电视打UNO。
醒来时,乔帆先把不知道谁搁在自己肚子上的大富翁棋盘拿开,跨过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熟睡的朋友们,去洗手间洗手。
她不知道水龙头坏了。
背后窸窸窣窣,是孟修赶来制止她,只可惜晚到一步,下场是两个人都被爆炸般飞溅出来的水打湿。
还是夏天,中午气温尤其高,窗框被太阳照得发烫,只穿着内裤也不会感到凉。其他同伴还在睡,孟修给乔帆找了件衣服,乔帆又在腰间围了浴巾,就这么看着孟修用吹风机帮她烘衣服。
站在他背后时,她才发觉他的衣服也湿透了。
到最后,孟修只勉强烘干了乔帆那条牛仔裤,乔帆还是穿着孟修的衣服回去的。
因为忘了还回去,借的人也不在意,所以那件衣服至今还在乔帆家。是件FearofGod的毛衣。
闷热的酷暑,她穿着黑色的毛衣回家,难受又怀念,就是这样的回忆。
自从那天之后,乔帆的妈妈对孟修的印象就是“以前穿他衣服那个”。
改掉这个称谓经过了几番印象的大起大落。“起”是孟修这家伙深谙“不良少年只在高三前受欢迎”的道理,金盆洗手后勤学苦读成为学生榜样。“落”就不再赘述了,这家伙金盆洗手前完完全全就是个不要脸的骚东西。
初中同窗,时隔多年,联系渐少了也情有可原。因而连一声不响在旁边看报纸的爸爸也抬起头,随口搭了句腔:“你们好上啦?”
“怎么可能。”乔帆在喝水,险些没呛着。
“好了也不错嘛,”妈妈说,“就你这条件,有这么好的资源,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也没人要你。”
乔帆露出皱巴巴的嫌恶表情:“你是我亲妈吗?”
妈妈继续滔滔不绝:“他那么有出息,以后混到主任也说不定,我记得他家还挺有钱的。就是爸妈离婚了,四个公公婆婆有够受的——”
爸爸也扶起老花镜插嘴:“哎呀,你傻啊。人爸妈都再婚了,哪里顾得上来刁难你这个儿媳妇。”
“哦哦,也是喔!”
在乔帆的世界里,跟孟修那种衣冠禽兽凑一对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胡说八道。眼看着爸爸妈妈莫须有的规划越走越远,她只能赶紧打断他们,及时走为上策:“明天还要上班,我去睡觉了。”
乔帆隔天的确要上班,但与此同时,她也接到了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坏的消息。
快乐狗推送了一个账号和一份资料过来。
大意就是说,有一位她在第一轮表示了兴趣的男性,在第二轮相亲时对她非常有好感,所以希望能私下聊聊。
乔帆看了眼,对这个人竟然有印象。
欧楚骁是做电台的,同时还给一些旅游公众号供稿,好像还是什么健身房的股东,小麦色皮肤和性冷感的五官也不让乔帆反感。
条件可以说是很不错了。
集体相亲的时候好像也算是热门对象。
所以她添加了他的好友。
不过说实话,就算这位欧楚骁先生条件再差一点,乔帆也会乐意沟通的。一来她清楚相亲不是做游戏,结婚也不是儿戏,主要还是适合一起生活,二来她才刚被亲妈打击过,正是需要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
这不是也有其他人看好她的嘛!
而且还是个帅哥!
刚添加好友,乔帆还在犹豫发点什么的时候,那边就很热情地先打了招呼。
也是,一般大帅哥不都是会阳光sayhi的嘛。
乔帆点开消息,看到欧楚骁发来了一个杰尼龟吐水的表情。
怎么说呢。
虽然跟想象中不一样,但帅哥也可以风趣幽默接地气,因此,乔帆发了一个妙蛙种子笑嘻嘻的表情过去,顺便编辑起“我也喜欢宝可梦”,结果消息还没发出去,对面就又回了过来。
小欧加油:哈哈哈哈,蒜头王八!
乔帆乔老师:是妙蛙种子!!!
第二轮相亲结束后的这一天晚上,欧楚骁成功在第一次网络对话中给乔帆留下了不咋地的印象。
不过也算不上什么。
生活中的大部分时候,决定成败的不是细节,而是能否忍耐细节。
他们聊了聊,对方去相亲的原因也很常见,人还没到中年,在社会上打拼,终归有点寂寞,要为下半辈子考虑。可贵的是,欧楚骁也没那么着急想要孩子。
“我对人类的未来还挺不乐观的。”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乔小姐做幼教这行,在我看来,非常令人钦佩。毕竟这也算是人生的起点,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有可能改变孩子的一辈子。”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句话,稍微有点戳中了乔帆的心。
周末,她与何星慧和她的朋友们一起逛街。
shopping大概是最不容易让女人感到疲惫的活动,她们把整条街走遍,然后一起去喝下午茶。何星慧人缘最好,显然是整张蜘蛛网的中心。乔帆特意坐在了何星慧身边。
“下一次活动是什么时候?”她专程瞄准何星慧发起话题。
“你是第一次报名happydog吗?”何星慧一贯的真挚,“除了第一回合外,差不多都是每一个月一场。我来了三次了,有什么不清楚的你都可以问我。不过随时联系客服也行的啦,他们工资挺高的。”
三次?
这个数字稍微有点让乔帆吓到。这是考编制还是相亲啊?难不成连这也要持之以恒、勤耕不辍的?
“哦哦。”即便如此,乔帆还是只接应,“客服那个狗头太好笑了,我都不太敢和他聊天。”
“这有什么呀!你直接找他就行了。”有人想跟何星慧说话,所以也主动回应乔帆,借此来加入话题。
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他们客服跟海底捞员工有得一拼,之前还帮我在发售日抢华为新手机。”
乔帆也跟着其他人笑起来。
多人的人际交往就像集体跳绳。
把握节奏,一举冲入,维持频率。
然而,就在这时候,来电铃声迫使她不得不从跳绳中暂且转移注意。
孟修打来电话,主要还是提醒她饭局的事,顺便通知了具体时间和会去的共通好友。乔帆百无聊赖,索性提起自己的现状:“我在跟同去相亲的女同胞们喝茶。有些人实在太精神名媛了,真的很难应付。我就只是个普通工薪族啊。”
本来只是随口抱怨,没想到孟修却问:“要不要我来帮你?”
“你能帮我什么?”
他难道想帮她撑场面?非要说的话,孟修的确很有钱。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刻,乔帆忽然有点心跳加速。
“这还不简单,”孟修的声音里透着不合时宜的心安理得,“你可以向她们介绍自己是大富婆,我是你包养的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