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又见小奶猫
谢君山怔忪在原地。
怎么会?!
端水仙尊明明知道先前差点酿成大祸的是宋风眠。
按道理,即使问罪,也理应抓宋风眠去上天庭,怎么会折道反而去龙窠寺寻了黎黛??
端水仙尊甫一出场就向她们三人介绍过,自己只负责替上天庭传递消息。
……是以可以大概推断这个决定定然不是她做的。
谢君山快速捋了下,这也就是说——
上天庭因着什么特别的原因,宁愿错抓,也不愿抓宋风眠。
抓黎黛而不是宋风眠,这是上天庭早已想好的定夺,决计不会是什么临时决定。
难不成宋风眠是上天庭哪位大神的亲戚??大神去求了情??
算了,谢君山摇了下头。
这种猜想无意义,也解决不到什么问题。
端水仙尊也早提醒过她,有关上天庭秘辛,让她不要插手。
可叹世路漫漫无穷啊。
可怜劳生实在有限——
实际上如果不是错抓人,上天庭从重从轻,怎么处罚,谢君山也没心思多去窥探。
但抓不相干的人顶罪,做到这一步,上天庭实在就过分了啊。
说了不要她谢君山插手,那她就插脚好了!!
谢君山大步一迈,对着绿雪沉声道:
“我们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你黎黛姐姐什么时候被带走的?你先不要急,我们先去趟龙窠寺,路上你慢慢跟我讲!”
绿雪一直紧绷着,这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是谢君山不会揣着手,作壁上观、坐视不管的意思了。
这么多年来绿雪习惯了跟黎黛姐姐一起生活在龙窠寺里,这是几年来第一次摸索着踏出门,虽然火急火燎,一身狼狈。
黎黛被抓走,他的世界天都要塌了。
……他又不认识旁人,想来想去,能寻求帮助的,也只有刚认识的谢君山那儿能够赌一赌。
庆幸的是,他赌对了!!
“好!”绿雪紧随其后,骤然间眼里生了光亮。
一绿一白两人,朝着龙窠寺的方向,步子极快。
“你说的端水的那位仙尊,是不是拿着一个净色碗?说话语调很平?”谢君山内心存疑,想进一步确定。
“是。她一直拿着她那个劳什子破碗,颠来看去的。看起来就不顺眼!”
绿雪手心紧握,恨声道。
这么细致入微的特征,别人演都演不了这么上心——看来已经排除了有其他人冒充端水仙尊的可能。
“那,你黎黛姐姐打不过她?”
“打不过,没用到半柱香。”说这话的时候,因为怒气,绿雪胸腔起伏不定,声音也带了点儿颤——
恨自己无能。
……
没用到半柱香?
谢君山忍不住嘶了一小声。
黎黛好歹也是高阶魂息。
上天庭不愧是上天庭,负责搞宣发发通知的都这么强吗?
其他武神怕是不能安心好好恰饭了。
但——
“但是,我把她那个碗弄缺了个口子。”绿雪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叹了口气,恨声道。
听起来半是泄恨半是遗憾——
泄恨是因为,自己做到了这步。
遗憾是因为,身为凡人,只能做到这步。
敢情刚才绿雪说“破碗”不是虚指是实指???
“怎……怎么弄缺的?”
谢君山浑身一凛,竟是不忍去回想端水仙尊对她那碗的宝贝样儿。
“她跟黎黛姐姐缠斗的时候,我抓了个石头打过去。本来是想打在她身上,但是打偏了,把碗震碎了一个口子。”
绿雪耸了耸肩膀,说得极为轻松容易。
谢君山忍不住嘶了一大声。
少年你力气这么大的吗?!
好歹也是上天庭仙尊的宝贝儿,你说你扔个石头过去就震碎了,上天庭还要不要面子啊?!
……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龙窠寺。
龙窠寺内照旧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完全没有一神一鬼打斗过的痕迹。
前方很安静,安静地让谢君山心里陡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黎黛姐姐走之前有跟你叮嘱什么吗?”
“啊,对了。她让我好好照管神像,记得每日上香。”绿雪猛拍了下脑袋。
糟糕!!
黎黛姐姐交代的事,差点因为出来找谢君山搬救兵帮忙,就完全抛之脑后。
黎黛姐姐可是把神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万一有什么闪失,等她回来了可没法交代。
绿雪火急火燎,提腿径直就朝正殿神像的方向跑。
谢君山也紧跟着过去。
“啊!”
“啊!!”
“啊!!!”
三个人,三张嘴,三声“啊”——
都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对方吓了一大跳。
活见鬼了???
什么玩意儿???
容色如透明羊脂白玉的绝代少年,正紧紧抱着一尊木刻神像,那样子看起来竟是准备带着神像离开。
眼尾氤氲桃花的神像,竟是跟眼前这个少年,堪堪有五分相似。
堂堂生前一国之君,死后威震一方的精怪——
宋风眠竟然跑龙窠寺来偷神像,干这种戳脊梁骨的事?
“你是娇滴滴的红孔雀?”绿雪率先凑过去,狠狠盯着对方手里的神像。
听得出来气得不轻。
“不,他不是红袍。他是宋风眠。”这句话是替宋风眠回答的。
“你为何在这儿?”这句话谢君山是问的宋风眠。
宋风眠神色讪讪,流露出再明显不过的挣扎与闪躲,把神像朝自己胸口揽近几分:“我为何不能在这儿?我来拿我的东西。物早该归原主了。”
哈?你的东西?
这个神像是你刻的???
四周空气迅速凝结。
谢君山早该想到,当初问及神像的事时宋风眠为什么支支吾吾,要么避而不谈,要么直接乱谈——
不愧是一脉。
雕工确实跟红袍剪的金箔大将军有得一拼。
但是不得不承认,比起红袍的抽象写意,这尊神像还是要好太多太多。
为什么要刻一尊一半像自己一半像战星晚的神像,这个心态会不会太病娇了?
还有,还好黎黛这个时候不在。不然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能气得直接去投胎啊?
谢君山一时操心过多。
而面前两个人早叽叽歪歪吵起来,互不相让。
“噢,你就是那个凤凰男?”
“什么凤凰?是黎黛那个疯婆子教你的?”
“既然你诚心诚意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凤凰男呢,是我对你的称呼。至于我黎黛姐姐呢,她叫你下作的畜牲……”绿雪耿直回应。
“滚!”宋风眠俏面腾起怒云。
伤害极大,侮辱性也极强。
这场口舌,谁胜谁负,眼下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
谢君山立在中间,打了个哈哈。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知不知道黎黛被端水仙尊抓走了?”
“难怪,我就说怎么没看到疯婆娘。”
“我来的时候就没影儿了,殿里什么人都没有。”
“噢,也不是什么都没有,我刚才听到了一声猫叫声。”
“喏,那儿……”
宋风眠玉手朝着殿内横梁上一指。
“喵……”
横梁上玉雪可爱的橘色毛团儿,懒洋洋地掀着眼皮子,露出黑曜石般的双眸,轻轻睨了三人一眼。
谢君山心中一惊,是上次见到的那只奶猫!?
这只连红袍都看不出本体的奶猫,出现一次已算蹊跷,碰到两次,就属实诡异了。
不管怎样——
“喵喵……快下来。”
谢君山张开双臂,朝着横梁上的小奶猫殷切召唤,温温柔柔,亲亲切切。
语气就像从前呼唤自己那只普通小猫一样。
小奶猫鼻子发出了软乎乎的“哼”声——
又想像几千年前一样诱骗我??
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被你抛弃吗???
小奶猫精轮一闪,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纵身一跃,堪堪避过谢君山的怀抱,落在了宋风眠身上。
好……好重!!
身娇体弱的宋风眠抱着比自己高半寸的神像,已是将将勉强。突生变故,没有防备。
身上陡然一沉,身形不自觉猛晃了一晃。
谢君山低头看着自己张开的手臂,又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被压得矮了半个头的宋风眠。
满脸黑线,但内心莫名有点怅然若失。
——明明自己以前挺招小动物喜欢啊?
“它好像讨厌你。”
“至少,它不喜欢你。”
耿直绿雪,及时总结。
唉!
谢君山叹气: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嗯哼?
魔界三皇子,素来最讨厌遭人搓扁捏圆的拿捏,最反感被人自以为是看透。
我们拼事业走的是什么?
我们走的是高端城府路线!
虽然我是不喜欢谢君山,但我偏不让你给我贴标签!!!
就算我自己受点委屈、吃点闷亏,也决计不能让你得逞——
喵……
宋风眠头上一轻。
猫身一跃,重新落回谢君山怀里——
那个原本虚无的怀抱突然有了温度,手心有了潮湿。
谢君山带着肌肉记忆,从善如流地薅了一把——
唔,摸起来毛绒绒的,手感很好。
喵……
小奶猫因为这熟稔的手法僵硬了一下。
奇怪?他好像并不反感,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的抚摸?
哼,又是诱骗人的把戏!
小奶猫很快从过往的思绪里抽身出来,清醒了一把。
趾高气昂睨了绿雪一眼。
看得绿雪眼皮一跳——
他没看错吧?小奶猫刚刚那个眼神,意思好像是挑衅?
……
“你做错的事,你会选择去回避责任,或者让别人替你受过吗?”
“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贰过。”
“那好,我信你。你就待在这附近,不要走动太远。”
“我带绿雪去一趟仙界,查找黎黛的下落。再返回来找你。”
谢君山轻手拎起小奶猫,目光与它对视。
不紧不慢,有商有量地笑道:“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吧。”
谢君山心里盘着:既然你花费这么多心思,索性不如成全你。
看起来,你应该挺想去的。
……
两人一猫往外走。
一直走到龙窠寺大门边,谢君山突然福至心灵,转身朝宋风眠招手:
“神像就算是你的,你也先别动啊。”
“劳烦陛下你,有空想个办法,看能不能给红袍他爹妈投个梦啥的啊。”
“他们不让红袍学武,还把他扣着的……”
宋风眠讪讪缩回了再次伸向神像的手,隐隐感觉到一种无形中的压迫。
一脸黑线。
这种被人捏得死死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我精怪自认灵识不全,算不过你这种小白花儿小绿茶。
偷鸡不成蚀把米,万事都没你算计的这般齐全!
……
两人一猫很快到了仙界。
谢君山本来想着便宜行事,低调一些。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从前她的待遇是仙界避之如蛇蝎。
今日却是走哪儿都低调不起来。
乌泱泱的仙僚一片又一片,她走哪儿就从哪儿涌上来。
文神见了她,酸溜溜地恭维。
“至茶仙尊真有爱心,一身鬼气的少年你不会抱有偏见,路边的猫猫狗狗你也要收留。”
“至茶仙尊好风骨啊!君子和而不同,苏世横流唯你独醒!”
武神见了她,憋了半天,竖起大拇指。
“至茶仙尊的沁水,针不戳!”
脂头粉面的红鸾仙尊见了她,一脸高深。
“我观至茶仙尊近来面色红润,是应了命理姻缘,好事将近,好事将近啊!多留意,多留意眼前人啊。”
???
谢君山揉了眉心一遍又一遍,脸上都留下了指甲印儿。
气氛怎么哪儿哪儿都不对。
怀里的小奶猫同样抖了一抖又一抖。
谢君山也扯了扯嘴角,突然理解了从前仙僚百家的感受。
因为她的人际关系待遇头一回反了过来,被仙僚百家骇了一身鸡皮疙瘩。
“到底是他们吃错药,还是我吃错药了?”
“当然是他们啊!你看他们虽然腆着脸主动迎上来恭维你,但哪个不是说了马上就撤。”
切!这明显是被迫营业。
全部都是五文钱一个的水军。
谢君山点头附和:是了。
绿雪说话难听但一向精准,这次也说得很对。
稍微留心一下,那些唧唧复唧唧,把她天花乱坠一顿捧的仙僚,表情跟说话的内容是极不匹配的。
怎么说呢,表情甚至有种忍辱负重的隐处。
在他们自以为谢君山没有觉察到的隐蔽的光线罅隙里,他们迅速换上了另外一副比之从前还要厌恶她的面孔。
这也太诡异了!!
她虽然一度也想得到仙僚百家的包容,想大家面子上基本抹得过去。
但她要的也是大家真心,断不是眼下浮夸不从心的效果。
谢君山突然想起来端水仙尊说的“等你回到仙界,你自会得到你应该得到的东西。”
难道端水仙尊指的就是这个???
哈?!
就因为大家一直厌恶她,她被排挤被边缘化。好真风大兴的仙界,上天庭竟然要求仙僚百家在她面前统一口径。
……只捧不踩,只夸不骂。
这样一来,她就应该在仙界的温水里,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永远替上天庭一切决定卖命,战战兢兢接受这笔“封口费”?
上天庭也太不了解谢君山了——
这个算盘至少在她身上打错了。
谢君山一向讲求实际,给这虚的,还不如直接给她好水好茶。
谢君山捋了捋,看来这件事的症结还是在端水仙尊那儿。
得先去找到她。
谢君山拨开仙僚百家,逃也似地往上天庭的方向跑。上天庭的门她从来没去过,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脑内的路线却十分清晰。
……
一个端着一个破碗的仙尊随意坐在路边,蹙着眉头,盯着碗里的水映出来的皱眉仙人。
突然间端水仙尊皱眉幅度更大了,因为水面映出来另外三副面孔。
玉雪可爱的小奶猫,柔柔弱弱的小绿茶,还有把碗弄破的那个粗鄙少年!
“端水仙尊别来无恙。”
谢君山一边按捺住绿雪不要对端水仙尊冲动,一边对端水仙尊赔笑害怕她对绿雪冲动。
谢君山内心长叹一声:我好难!!!
“不是让你不要插手吗?你怎么还要带这不知好歹的人来仙界。”
“我没有动手啊。我们都用脚走进来的。”
端水仙尊:“……???”
端水仙尊恢复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耍赖没用。我知道,你至茶仙尊为何事而来。劝你早做放弃。上天庭做这样的决定,一定是全盘考虑的最优解。”
“哦,找人替罪就是你们上天庭的最优解,早已想好的定夺?”谢君山放低姿态,做出一副滴水不露……好学求教的谦虚态度。
但话却很直接,字字剜心,恶相毕露。
绿雪心中一惊,谢君山竟然为了黎黛姐姐,公然跟同僚撕破脸,直接刚?!
但她刚的时候,居然还笑得如此谦虚,让人不觉得有任何违和?!
端水仙尊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语调平平,不带任何感情道——
“至茶仙尊大好仙途,切莫要辜负。千万别跟精怪啊魂息啊待了几日,就把他们钻牛角尖学了十成十。”
“这个世界上哪会有绝对的公平?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
“至少可以说,没有那么重要。”
“世人想要一个交代,他们就想有人表演下跪认罪罢了。”
“我们上天庭做的,便是平衡。”
这句话宛如最后一根鱼刺,直白无误刺伤了谢君山的咽喉。
不说还好,一说,谢君山就开始炸毛了。
“平衡?”谢君山笑了,“就像你碗里的水一样?”
“当然,这是我的梦想。”端水仙尊毫不讳言。
“你的梦想是?”谢君山理解不了她背后的理直气壮。
到底什么样的梦想,才能把一个好好的神给荼毒成这样???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平等的神。这个碗是我飞升前的师傅留给我的,这也是他的梦想。碗里放水,也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要做到四平八稳。”
这太荒谬了!!!
绿雪在一旁气得都不想言语攻击了,只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在谢君山看来,梦想本身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平等的神能干出这事儿?平等的神只管碗里的水平不平?
你这是自我感动吧?钻牛角尖一根筋的是你不是我好不好!!
“你这碗我能修。但是修好了,我想让你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再带我去一趟上天庭。可以吗?”
谢君山故作轻松。
“这是人界之物,你当真能修?”端水仙尊一脸惊喜之色溢于言表,藏都藏不住。
这是她除了皱眉外……极难见到的一点儿情绪外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