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芋螺

“你盛二哥和那个海警认识,说来也是凑巧。”

徐玉樵搭上小风的肩膀,回忆起以前的事儿来。

“这海上啊,经常有黑船进来,国外的船只得注册登记了,才能进入我国海域,不然就算非法入侵。有一次,我们遇见一艘渔船,没挂国旗,甲板上的人看着不是我们这边的,喊话也不回,就直接向海警报告了。二哥还帮了人不少忙呢,他以前……”

他止住话,想了想,跳过这段。

盛霈不爱和人提他以前在岸上的事,徐玉樵知道的也不多,他避过这些,只简单提了几嘴那段往事。但说归说,其实在听的不过只有小风一个人。

这会儿,他们都在符世熙的船上。

海警不但带走了那两人和陈船长的船,还把船长连人带船一块儿带回去了,原因是没有好好审查船上工作人员背景。

这么一折腾,就只剩了符世熙的船。

只能由他送他们回猫注岛。

山岚和盛霈上船后就呆在船头,不知说些什么。

他们也不自讨没趣,就自顾自地聊起天来,说完,徐玉樵便带着小风参观渔船去了,毕竟以后他得在渔船上生活。

此时,船头甲板。

山岚仰着脸问盛霈:“是什么样的铁?”

盛霈眉眼松散,神情轻松:“叫七星铁。涌动的海水偶尔会将深海的矿石带上来。这种铁矿,找个厉害的师傅,打出来的刀,能砍断你手里这把。削铁如泥四个字用来形容它,最合适不过。”

山岚微怔,下意识说:“不可能。”

盛霈一挑眉:“试试?”

山岚沉默,做完这样一把刀,至少要二十天。

不论是否有铸刀的环境,她都不可能在岛上呆二十天。

从十四号落水至今,她已经失踪了三天,她要赶在一个月后的祭祖大典前回去,那天是山家宣布继承人的日子。

盛霈说完后,立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顿了顿,说:“猫注岛的补给船一周来一次,这周补给船今天到港,下周我送你回去。这几天,我去岛上给你找铁矿。”

山岚点头,又问:“为什么叫七星铁?”

盛霈转过身,手肘撑着栏杆,面朝碧绿的海面。

他淡声说:“猫注岛的西南方,有一排小岛,是由台风形成的岛屿形状,俯瞰这排小岛,像七颗连在一起的星星,我们也叫七星连屿,所以那底下发现的铁矿,渔民叫它七星铁。”

盛霈说完,久久没听到山岚的应声。

他侧头去看,她仍仰着头看他。

她似乎不怕光照,长发被挽起,整张小脸都露在太阳底下,晒得久了,脸颊上已微微泛了红,乌黑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想问什么?”

盛霈姿态放松,肩微微耷拉着,两臂打开,撑在栏杆上,语气显得格外大方,似乎问什么都能回答。

山岚问:“它叫七星铁,你叫什么?”

她想,她要知道自己看中的这块铁,叫什么。

盛霈微怔,在海上那么久,比他年纪大的,喊他盛二,比他年纪小的,喊他二哥,关系没有那么近的,喊他盛船长,细细想来,哪儿还有喊他全名的人。

可她问他。

用比问铁时还要专注的神情。

于是,他移开视线,低声说:“盛霈,我叫盛霈。”

山岚无声地念了这两个字,想了想,说:“我知道,是‘名因霈泽随天眷,分与浓霜保岁寒’里的霈。这个字很适合你。”

盛霈听到这儿,忍不住挑起唇,调笑道:“你是山里出来的小尼姑?说自己的名字念诗,说别人的名字也念诗,文绉绉的模样,穿着练功服,带着刀,看着就像深山里出来的,还没收过礼。小尼姑,说说,是哪座山头来的?”

盛霈本是说笑,可山岚却认认真真地回答他——

“云山,洛京云山。”

“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盛霈一怔,洛京人?

正想再问,绵长、震耳的汽笛响起,船速减缓,徐玉樵在船尾放下一艘小船,朝船头喊:“二哥!到了!”

猫注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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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注岛是一座珊瑚岛,由白色珊瑚、贝壳沙堆积在礁平台上形成的。

岛周围的珊瑚礁属于保护区,符世熙的船吃水太深,又逢补给船到港,进不了码头,他们就在这儿分别,船员用小船将他们送上岸。

盛霈和符世熙撞了下拳,约了下次见面一块儿喝酒。

上了小船,盛霈伸手去扶山岚。

他胳膊刚伸出去,就见这女人一撩衣摆,轻轻一跃,稳稳地落在小船,没有丁点儿晃动,连落地都无声,然后自觉地找了个位置坐好,俯身去拨弄那凉滋滋的海水,哪儿看得见她面前的扶手。

徐玉樵早就见识过了,这会儿老老实实地拿他和盛霈的行李箱,顺便把发愣的小风拎下来,说:“上岛要审核,一会儿到了,二哥会带你们去派出所。”

小风好奇地问:“岛上还有派出所?”

徐玉樵嘿然一笑:“岛上什么都有,不光有派出所,还有商业一条街,理发店、酒店什么的都有。但我们岛暂时不对游客开放,所以上岛需要审核,批准了才让你进。补给船一周来一次,运送生活物资过来,米啊,面啊,还有肉,什么都有,青菜和水果也是运来的,还有饮用水等等,反正大多数是生活用品。”

山岚认真听了,心说和他们在山上的生活方式有点像,徐玉樵继续说起岛上的事儿来,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视线扫过海面。

远看猫注岛,岛上林木深密,岛屿边缘白沙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透明的绿漾满了整个海面,玻璃体下的海底世界清晰可见,小鱼摆弄着尾巴,螃蟹耀武扬威地举着爪子,各种花纹的螺静静躺在那儿,似乎等着人去拾。

山岚被一只深色斑纹的螺吸引了注意。

它躺在浅滩里,花纹在水体折射的阳光中泛着梦幻一般的紫色,小船速度不慢,她的视线随之而动,眼看就要与它擦肩,边上忽然横出一只手,没入海水,准确地将那枚螺捞了上来。

山岚一怔,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腕,想把他掌心的螺丢回海里,却被男人的力道挡住。

他笑问:“干什么,想丢我的东西?”

“可能有毒。”

山岚抿着唇,手上还在使劲。

盛霈轻嘶一声,这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他就着她的力道,掂了掂掌心的螺,说:“很轻,是空壳,没毒。”

山岚卸了力道,看向被她捏过的手腕。

焦色的皮肤上泛出点儿白印子,她好像用太大劲了。

山岚老实道歉:“弄疼你没有?”

盛霈眉心一跳,边上徐玉樵和小风看到这动静早看过来了,这会儿听山岚这么问都在忍笑。

他故作不在意:“不疼,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山岚呆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身体坏了吗?怎么会没力气,她还得回去打铁呢。

盛霈和山岚相处的时间太短,甚至不到二十四小时,但就这么点儿时间,他能感觉到这女人时不时就会冒出一股迷糊劲儿。

他哂笑一声,果真是山里来的。

说这么一句就上当受骗了。

“手伸过来。”

盛霈自然地发号施令。

山岚想要那只螺,于是她伸出手。

小小的掌心往盛霈边上一凑,他宽厚的手掌一翻,那只小螺的空壳便到了她手心。

盛霈:“这是郁金香芋螺,芋螺科,确实有毒。过两天,等潮落了,带你去赶海,什么都有,由着你捡。”

山岚垂着眸,拢起掌心,将这只小螺凑到眼前。

它不只有紫色,更确切地说,是蓝紫色,还有浅浅的粉红色调,这是空壳,壳内空荡荡的,不知道原本的住客去了哪儿。

这是她收到的第二件礼物。

也是盛霈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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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翻涌间,小船靠岸。

一身绿色的守岛官兵笔直地站在热辣的阳光下,像一棵笔挺的抗风桐,沉默长久地立在码头边,日日夜夜守卫着这座岛。

小战士瞧见他们,先是笑着喊了声二哥,和徐玉樵打了声招呼,而后视线停在山岚和小风两个人身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二哥,得要通行证才能上岛。”

“我知道,这是两份说明书,我现在带他们去派出所,不给你添麻烦。他们的身份海警审查过,签字也在上面。”

“嘿,那就好。我找人陪你们一起去。”

小战士确认完说明书,看向山岚两人,咧嘴笑了一下:“欢迎你们到猫注,有事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我们。”

盛霈替他正了正帽子,带着山岚和小风径直去了派出所,徐玉樵拖着行李箱走了,走前还嚷着中午上他家吃饭去。

走过成片的椰林,盛霈带着两人穿过岛上唯一一条商业街,拖着语调,慢悠悠地介绍:“市政府、法院、医院都在这儿,左边是银行、超市,还有公交车站,免费的,右边是海洋所、理发店、咖啡馆,还有水果店,岛上水果统一13元一斤。那儿有快递点,能寄收快递。”

小风满脸惊叹:“和我想的差别好大。”

山岚安静地跟在盛霈身后,偶尔看看街道,偶尔看岛上的居民们和他打招呼,他们彼此都认识,也会有好奇的人,往山岚身上瞧两眼。

经过超市门口,盛霈停下来。

他看向山岚,问:“要不要打电话?”

山岚垂眸,思索几秒,摇头。

盛霈顿住,没问为什么,只说:“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小风,你看着她,别让人乱跑。我很快回来。”

山岚困惑地看向盛霈。

她为什么会乱跑?

小风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一把拉住山岚的手,往阴凉处跑了几步,说:“姐,我们等在这里。”

山岚跟着小风一块儿蹲下。

两人都小小的一团,像是迷了路,等着家长回来领走的小孩儿。

“姐,我可以叫你姐吗?”

小风面对盛霈和徐玉樵时,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但是对山岚,他总是小心翼翼的,似乎还在因船上的事内疚。

山岚看向少年大而亮的眼睛,点点头。

小风忍不住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盛霈回来的时候,就见两人蹲在那儿,挨着脑袋,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风混惯了市井,又在南渚长大,见识的比寻常孩子多,说起街头巷尾的事儿来,一套一套的,都是山岚没听过的故事。

盛霈听了一耳朵,深觉山岚好骗。

他扯了扯唇,懒声喊:“走了。”

小风一见盛霈就往他手里瞧,左手提着个塑料袋子,右手拽着一把竹条,不知道用来干什么。

“二哥,我晚上住哪儿?”

“跟你住还是跟樵哥住?”

小风小跑到盛霈身边,叽叽喳喳地问。

盛霈漫不经心地应:“我那儿就一张床,没地儿给你睡。”

小风:“那山岚姐呢?”

盛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