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花贩子
伦敦圣慈医院。
林逸南手术结束,被移入ICU病房。
林程南和齐斯站在病房前。齐斯最近有些感冒,站在那里一直打着喷嚏。
林程南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到齐斯身上,“你先回家吧,这里有我守着。”
齐斯摇了摇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林逸南,轻声说道:“你说苏宜,现在得多难受啊。”
林程南叹了口气,“总比让她看到逸南现在这个样子好。”
说实话,一开始他们二人根本不能理解林逸南的想法,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坚决,一定要离开苏宜。
直到后来,林逸南跟他们说了段话。
“有两个女人,她们的丈夫都生了重病。第一个女人一直陪伴在她丈夫的身边,端汤倒水、擦身按腿,每天都将她的丈夫照顾的十分精心,但最终还是没有抵抗过疾病的力量,她就这样看着自己的丈夫日渐消瘦,而她却无能为力,最终亲眼看着丈夫在自己的面前死掉了。第二个女人,她的丈夫在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之后,留下一封信后便离开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很痛苦,但为了丈夫的愿望,依旧坚强地活着,带着对他的思念继续着自己的人生。”
“你们说,到底哪一个妻子才是幸福的呢。”
“如果为了苏宜好,我应该成为哪种丈夫呢。”
淡淡两个问题,林程南和齐斯无言以对,从心底认同了林逸南的想法。
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离开苏宜,强迫她开启自己的新生活,大概是林逸南可以给她留下的最后一点礼赠了。
......
在林逸南从苏宜的生活中消失后,徐妈和王梦瑶每天生活的重心都是观察苏宜的状态,努力逗她开心。
苏宜知道她们二人的良苦用心,每天也都努力在她们面前展露笑容。
即使,她没有一刻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白天也许苏宜还可以戴上面具,伪装自己的情绪,但到了晚上,却是最能暴露一个人真正的情绪的时候。
王梦瑶很多次在夜里拿着钥匙悄悄走进苏宜的家中,站在卧室门外听着苏宜的声音。
很多次,她听到苏宜的抽泣声,或者是她痛苦的呓语声。
而她却只能站在门前,束手无策。
她知道苏宜在夜里的挣扎,但她却无能为力。
有时候她还会听到苏宜絮絮的说话声,仿佛在跟林逸南说话一样。声音很细,说的大多是生活里细碎的琐事。
王梦瑶甚至觉得苏宜得了精神分裂症,白天还可以与她们正常生活,可以与她们开玩笑,扯天侃地。有时她爸妈来电话,还可以一如往常地跟爸妈撒着娇。而到了夜里,她才能真正地做回自己,可以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
王梦瑶知道苏宜的辛苦,也知道苏宜的压抑。她尝试过让苏宜去看心理医生,但被苏宜坚决地拒绝了。
林逸南离开的第一个月,苏宜便是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的。
有天夜里,王梦瑶在家中敷完面膜,刚准备睡觉,突然想起了苏宜,便披上外套悄悄进了苏宜的家中。
还没走到她的卧室前,王梦瑶就听到了苏宜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梦瑶心里一惊,急忙往房间跑去,连门都没来得及敲就冲了进去。
顺手打开了墙上的灯,王梦瑶看见苏宜蜷缩在床边的地毯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在灯光的照射下,苏宜的脸白的可怜,脸上满是泪痕。
看到王梦瑶的身影,苏宜几乎是跪着爬到了她的身边,一下子扑到王梦瑶的怀里。
“瑶瑶,救我。”苏宜的身子在王梦瑶的怀中不停地颤抖。
王梦瑶轻抚着苏宜的后背,柔声安抚她,“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苏宜松开王梦瑶,把着她的肩膀看向她的脸,泪水不断溢出,鼻尖也哭的通红,“瑶瑶,太难熬了,真的,太难了。”
王梦瑶一时语塞。
苏宜拽着王梦瑶肩膀的衣服,哭到崩溃,“我真的扛不住了。”
“我睡不着,我一闭上眼就想起他了,我真的...快要疯了。”苏宜哽咽着,泪没有一刻停止流下。
“啊!”苏宜抱着头,痛苦地嘶喊着。
“苏宜苏宜。”王梦瑶双手捧起苏宜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看我,苏宜。”王梦瑶将手放到苏宜颈后,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苏宜,你还有自己的生活,你还有爸妈,还有我们。你只是因为林逸南是你的初恋你才会这么放不下,等你多谈几次恋爱就不会这样了。”
王梦瑶将苏宜脸上的泪水擦掉,“苏宜你听好,你的人生不能就这么吊死在林逸南的身上,你需要尽快忘了他,继续你自己的生活。”
苏宜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滞地跪在地上。
王梦瑶将苏宜凌乱的长发理顺,看着她轻声说道:“恢复到你以前的冷静,好吗?”
“不能这样下去了,你需要清醒起来了。”
王梦瑶将苏宜扶起来,搀着她向床上走去。
“喝点水再睡。”王梦瑶将床头的水杯递到苏宜面前。
苏宜接过水杯,乖乖喝了起来。
王梦瑶又去洗手间取了条热毛巾,仔细替苏宜擦掉脸上的泪痕。
替苏宜掖过被子后,王梦瑶关了灯,说过晚安后转身离开了。
走到卧室门口,王梦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宜的方向,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苏宜,你该恨他的,是他亲手把你推到地狱里的。”
黑暗中,苏宜的声音传来,平淡但有些沙哑。
“但也是他,曾带我上过天堂。”
***
一大早,就有一群鸟在花园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昨晚吃了安眠药,苏宜这一觉睡得很沉。
苏宜揭开被子下床,趿着拖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张素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没有焦距地看着花园里蹦蹦跳跳的鸟儿。
鸟儿的活力与苏宜的了无生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睡裙外套了件毛呢大衣,苏宜走到楼下,喝了杯温水,早饭就算解决了。
原本徐妈是打算让苏宜到王梦瑶的家里和她们一起吃早餐的,苏宜却以自己要睡懒觉为由,婉拒了徐妈。不过她向徐妈保证自己一定会乖乖到王梦瑶家里吃午餐和晚餐,徐妈这才由着她。
喝过水后,苏宜在沙发上前坐下,思索着今天该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在王梦瑶的推荐下,她迷上了插花,也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
苏宜跟着网上的教程学插花,她学东西很快。没过多久,家里便到处都摆满了她插的花,各色花式参差不齐地摆放在不同的瓶中,给这个没有人气的家里添了些许生机。
记日记的习惯是王梦瑶帮苏宜养成的,她说苏宜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既然苏宜不愿意说出来,那么就写在纸上。为了让苏宜提起对记日记的兴趣,王梦瑶还特意跑到商场,精心挑选了一个封面上印满小雏菊的日记本送给苏宜。
苏宜对于王梦瑶这些建议都是顺从地采纳了,她知道王梦瑶都是为了自己好,也想给王梦瑶省些心,便很听王梦瑶的话。除了让她去看心理医生。
苏宜很抗拒看医生,对于医院和医生她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苏宜蜷缩在沙发上,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决定去买些花回来,在家接着插花。
决定插花之后,苏宜便立刻上楼洗漱换衣服了。
在林逸南离开后,她的执行力变得很强。往往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不能留给自己太多的空白时间,否则又要开始胡思乱想了。
“苏宜你去哪?”徐妈隔着院子看到苏宜开车驶出。
苏宜降下车窗,看着正在院子里做广播体操的徐妈,“我去市场买些花,一会就回来。”
徐妈冲苏宜摆摆手,目送她离开。自言自语地说:“又买花,搞得像是花贩子一样。”
......
苏宜还没开到鲜花市场,车子就抛锚了。
直到车子停止行驶,她才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给车加油了。
但其实,她也从未亲自去加过油。
以前林逸南在的时候,家里这些琐事她从来不需要考虑,她只负责开车,不需要管修车和加油。
现在偌大的家里就她一人,所有的事情也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了。
林逸南离开的两天后,保镖便从国内回来了。苏宜却直接辞退了他们,连带着小蔡和赵诘夫妇,一起解雇了。
保镖们一开始很为难,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走,后来似乎是跟英国那面请示了一下,便悄悄离开了,没再打扰苏宜的生活。
苏宜觉得自己的生活里有徐妈和王梦瑶,偶尔江茗也会来她的生活中待几天,这样已经足够了。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与其他人打交道,她的世界也容纳不下更多的人了。
苏宜从小朋友就很少,她很讨厌去打理人际关系,讨厌如履薄冰地揣测别人的心思,讨厌那种需要小心翼翼维护的友谊。她秉持着来者需赤诚的态度,以真心换真心。如果别人对待她的感情掺杂了许多复杂的元素,那她只会敬而远之。
苏宜的世界,从来不需要太多人。
......
所幸苏宜车子抛锚在一条小路上,不会阻塞交通。
苏宜的手指在方向盘哒哒地敲着,思考着解决方案。
苏宜掏出手机,刚准备给拖车公司打电话,车窗便被人敲响。
居然是陈钰。
说实话,在看到陈钰的第一眼后,苏宜心里不是遇见熟人可以寻求帮助的喜悦,而是脑子一嗡,心里瞬间堵了起来。
虽然她的想法有些不厚道,毕竟陈钰是一定会痛快帮助她的人。但是苏宜一见到陈钰,心里立马便升起浓浓的负担感。
她真的很怕跟陈钰打交道,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苏宜瞬间觉得人生真是神奇,居然在这样一条小路上遇见了陈钰。
将车窗降下后,苏宜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经理。”
“别叫我经理了,还是叫我陈钰吧。”陈钰戴了副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你的车怎么了?”
苏宜拍了拍方向盘,“没油了。”
“这样,你先把危险信号灯打开,我来给拖车公司打电话。”说完,陈钰就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苏宜之前从来没用过陈钰口中的危险信号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在哪。
陈钰正跟拖车公司说自己的地址,眼睛一瞥便看到坐在车里东摸摸西摸摸的苏宜,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从车窗将身子探进去,伸手打开了危险信号灯。
苏宜被陈钰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使劲将身体靠向座椅,远离陈钰探进来的身子。
陈钰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一种很神秘的檀香,醇厚雅致,深邃而幽谧,据王梦瑶说是一个特别有名的调香师单独为他调制的。
打开危险信号灯后,陈钰又到自己车里取出危险警告架,放到了苏宜的车后,“好了,现在就等着救援人员来就可以了,这附近就有一个拖车公司,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谢谢你。”这句话,苏宜是很真诚的。
陈钰推了推眼镜,没有说什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苏宜抿着嘴,尴尬地坐在车里。
澳洲人民的效率十分低,即使拖车公司离苏宜的所在地很近,紧急救援还是过了三十分钟才到位。
“你把你家的地址告诉他,等他们把车加完油就会送到你家的。”
苏宜跟前来救援的小哥说出自己的地址,救援小哥惊讶地挑眉看向苏宜。
住在Glen的人居然还会让车子抛锚,不应该有专门的佣人替他们加油吗...
陈钰瞥了眼苏宜,从钱夹中取出几张纸币递给工作人员,“辛苦你们了。”
苏宜急忙拦住陈钰,从自己兜里掏出钱塞到工作人员的手里,“怎么能花你的钱呢。”
陈钰看着苏宜按着自己胳膊的手,没有说话,沉默地将钱放回钱夹中。
工作人员接过苏宜手里的钱,收回了打探的目光,转身拖着苏宜的车离开了。
“上车吧。”陈钰拍了拍苏宜的肩。
陈钰的车开得很快,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变换着。
“您怎么会来这啊。”这条路也不是Flovie的方向啊。
陈钰专注地开着车,目不斜视,“刚从朋友家出来,刚好路过这。”
“哦。”苏宜默默擦了擦手心里的汗,“那您是怎么知道车里的人是我呢?”
“你还是别对我用敬称了。”陈钰露出无奈的笑容,“我之前看你未婚夫开过这辆车,就多注意了一下。”
苏宜听到未婚夫这个词之后,情绪突然跌至谷底,努力挤出一个笑回应陈钰后,便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陈钰察觉到苏宜的情绪变化,意识到她和林逸南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
出于涵养,他没有过问,转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来这干嘛啊?”
“买花。”苏宜低着头,声音很低,“我最近比较喜欢插花。”
......
陈钰将苏宜送回了家,出于礼貌,苏宜询问他要不要进来坐一会。陈钰看了眼苏宜,目光深邃,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最后陈钰还是婉拒了苏宜,开车离开了。
苏宜还没走到屋内,便被徐妈叫住了。徐妈隔着栅栏满脸好奇,“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苏宜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跟徐妈叙述了一遍。
回到卧室后,苏宜洗了个澡很快便窝到床上睡了过去。
刚刚经历的一切让苏宜太过疲惫。
对于与人交往这件事情,苏宜的负担太重。
她的社交能力已经完全退化,只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舔舐着自己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