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宿命般纠缠

英国伦敦。

圣慈医院内。

林程南扶着林逸南在病房内慢慢走着。

这是他这几个月第一次下床走步。

也是他第一天移入普通病房。

当然,是不再住在ICU里而已,虽说是普通病房,但也是最高级的VIP病房。

双腿有些虚浮,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感觉怎么样?”

“还好。”

两兄弟都不是多话的人,病房内只有拖鞋拖在地上发出的沙沙声。

偌大的病房内,十几个医护人员贴墙而站,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在他大哥的搀扶下蹒跚行走。

“林先生。”主治医师站了出来,恭敬地说道:“您现在的病情已经算是稳定下来了,各项指标也较为稳定,接下来便可以安排复健了。”

林逸南愣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都下去吧。”林程南威严地开口。

屋内立刻只剩下兄弟两人。

林程南深深看了林逸南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明天出去走走吧。”

林逸南好久没有晒过阳光,脸色愈发苍白,眼下的乌青也越来越浓重。整个人一副病态,身上没有半点活力。

“好。”

绕着并不小的房间走了一圈后,林逸南额头上已经冒出许多虚汗,气息不均,随着每次呼吸心脏便刺痛一次。

林逸南坐到沙发上,手抚上心口,慢慢地平复着呼吸。

房门打开,董振波走了进来。

“你可别以为自己身体真的挺好,Kim都是往乐观说的。”董振波走到林逸南身边,扒开他的下眼皮看了看,“你最好还是在床上躺着,你这心脏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突然犯病了,下次可不一定有这次的好运气,还能捡条命回来。”

林逸南坐在沙发上,身上没有气力,一双黑眸低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知道,波叔。”

“知道就好。”

董振波接过林程南递给他的茶杯,边喝着茶便瞄着林逸南。

一口热茶咽下肚中,董振波拿起茶杯摆弄着,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现在的身体可经不起长途飞行啊。”

董振波知道林逸南和苏宜的事,订婚典礼当天他也在,看得出来,两人很是恩爱。

董振波也很怕,怕林逸南病情刚有点起色,便会逞强飞回墨尔本找苏宜。

林逸南缓缓抬起头,一双眸子下不知掩藏了多少情绪,声音依旧平淡,“我知道,波叔。”

“哼。”看到林逸南这副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董振波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那你还替那个丫头操那么多心?”

林逸南默。

董振波又扭头看向林程南,“你这个大哥也是,还帮着他盯着那个丫头的行踪,都不知道他现在可能一个心力交瘁就死了吗?”

一个随时可能没命的人,居然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事。

一个心脏病重症患者,居然还可以一看照片就看到下半夜,连觉都不睡。

一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居然还有精力盯着保镖暗中保护苏宜。

命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林程南低着头,没有说话。

隔着茶几,董振波拍了拍林逸南的肩头,“你平时在病床上就看那个丫头的照片,看她的录像,这些我都不管了,但你要是敢偷着飞回墨尔本,我就...”

董振波愣住了,自己似乎没有什么能威胁他的。

“我就不要我这条...”

林逸南打断了董振波的话,平静地看向董振波,“波叔,当初我离开,就没想过再回去。”

董振波惊诧地看向林逸南,一脸不可置信。

林逸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我越靠近她,她会伤的越深。”

......

开学了。

同学是熟悉的同学,老师是熟悉的老师。

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可一切似乎又都变了。

苏宜回到墨尔本的第三天,抑郁症复发。

出现幻觉,极度躁郁,连带着PTSD一起发作。

只因为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林逸南与她一起在一个陌生的山谷中,看漫山遍野的铃兰花。

山谷中微风掠过,铃兰花如铃铛般随风摇曳,静谧的山谷中只余风与花摩挲时发出的唰唰声。

花香馥郁。

沁人心脾。

铃兰花的花语是“幸福”,但铃兰的幸福却来之不易,历经波折,伴随着宿命的忧伤。

一阵雾起,苏宜看不清眼前的铃兰花,也看不清身边的林逸南。

整个山谷大雾弥漫,苏宜看不见任何东西,跌跌撞撞地寻找着林逸南,大声呼喊他的名字。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苏宜一人在雾中挣扎。

“啊!”苏宜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长发也被汗水濡湿。

细细碎碎的月光透过窗帘洒在床上,逆着月光,苏宜看到了林逸南。

他就躺在她的身边。

和以前一样。

“逸南。”苏宜急促地喘着气,扑到林逸南的怀中。

林逸南微笑着,将她的长发揽到脑后。

苏宜紧紧抱着林逸南,哽咽着说道:“逸南我怕,你别走。”

泪水胡乱地蹭在林逸南的胸前。

林逸南侧身躺在床上,轻轻拍着苏宜的后背,安抚着她。

“我在这,好好睡。”

苏宜在林逸南的怀中,闻着熟悉的中药清香,缓缓睡去。

......

苏宜再次睁开眼,是早上九点。

身旁空无一人,被子上的凉意彰显着并没有人来过。

极度的恐惧包裹着苏宜,从心底传来的压抑感压在她的肩头。

苏宜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又感觉喉咙极度的干渴,又有种想吐的感觉。

这种反应,是那么的熟悉。

PTSD发作。

苏宜眼泪如泄洪般肆意流淌,掀开被子连拖鞋都没穿,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

“逸南!”苏宜嘶哑着嗓子,疯狂地喊着。

徐妈刚好在客厅里打扫卫生,看着穿着睡裙光着脚的苏宜吓了一跳,“你这孩子,地上多凉!怎么不穿鞋?”

苏宜环顾四周,没有林逸南的影子,又向屋外跑去。

“苏宜你怎么哭成这样?”徐妈抓住苏宜的胳膊,惊讶地看着她。

苏宜红缟的眼下满是悲伤,眼泪疯狂地溢出,“我找逸南。”

“少爷?他不是在英国吗?”徐妈被苏宜的话搞懵,这里哪有林逸南?

“他在这!”苏宜挣脱了徐妈,大哭着向屋外跑去。

徐妈看着苏宜纤瘦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等她反应过来时,苏宜早已跑到屋外。

“逸南!”苏宜站在院子中嘶喊着。

可哪有林逸南的半点影子。

啾啾听见苏宜的嘶喊,立刻向苏宜的方向跑来,隔着栅栏冲她死命地吠着。

八月末的墨尔本,寒风凛冽刺骨。

苏宜身上只着睡裙,光着脚站在鹅卵石上。极度的冰冷强迫她恢复清醒。

是啊,这里哪有林逸南。

眼泪被寒风吹干,吹得苏宜皮肤紧绷到刺痛。

苏宜慢慢蹲在地上,双手抱膝,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苏宜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般,哭到绝望。

徐妈跑到苏宜身边,将外套盖在苏宜身上,把拖鞋放在她的脚边。

徐妈轻拍苏宜肩头,“先把鞋穿上。”

苏宜没有动,抓着胸口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啊!”

一声嘶喊,满是绝望。

王梦瑶听到啾啾的狂吠和苏宜崩溃的嘶喊,急忙套了件衣服,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王梦瑶气喘吁吁地跑到苏宜面前,只见苏宜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光着脚蹲在地上,崩溃地大哭。

苏宜听见王梦瑶的声音,抬起那张满是泪痕的脸,“瑶瑶!”

王梦瑶一脸担忧地看着苏宜,想要把她扶起来,“你先把鞋穿上。”

还没待王梦瑶将苏宜扶起来,苏宜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苏宜抓着王梦瑶外套的下摆,抬头看向她,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哭到已经不成句,“我求求你了...你带我找逸南好不好。”

王梦瑶面露不忍,眼底也泛起一层泪水。

“求你了!我昨晚明明看到他了,他就在我身边。”

苏宜鼻尖通红,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

王梦瑶握住苏宜的手,“你先起来。”

苏宜使劲摇摇头,眼泪甩出去好几滴,“我不,我要找逸南。”

王梦瑶眼中的泪水终是滑落,苦涩地开口:“这里哪有林逸南啊?”

苏宜抽回手,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讷讷地开口:“有,他说他在这。”

眼泪不断淌落,模糊了她的视线。苏宜的心好像被撕开个口子般,被寒风吹得刺痛。

王梦瑶和徐妈对了个眼神,一起将苏宜从地上拽了起来。

刚从地上站起来,苏宜便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看着像一个破碎的布娃娃般的苏宜,王梦瑶慌了神,急忙冲徐妈说道:“徐妈你扶着她,我去开车,马上去医院!”

......

王梦瑶第一次将车开得这么快,横冲直撞地往医院赶。

她们去的医院也就是之前林逸南住院的医院,医院的医生对苏宜很熟悉,立刻推着她往抢救室去。

王梦瑶站在抢救室门口,看着屋内病床上不省人事的苏宜,深深叹了口气。

徐妈一脸忧愁地看向王梦瑶,“她今天早上突然就光着脚跑下楼,哭着喊着要找少爷。”

王梦瑶垂眸看向地面,没有说话。

......

同一时刻,圣慈医院内。

四个医生围在林逸南床前紧张地进行着抢救。

突发室颤。

在知道苏宜穿着睡衣光着脚跑到院子里崩溃大哭后。

同一时刻,伦敦和墨尔本,林逸南和苏宜分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接受着抢救。

如同宿命般纠缠。

......

苏宜醒了,十分平静。

但她的状态与刚回墨尔本时截然不同。

此刻的她,眼中没有一点光亮,只剩下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因为一场梦,一场幻觉,在甘南做的心理修复全部付诸东流。

一直以来努力保持的清醒冷静,瞬间被瓦解的干干净净。

就好像冷水泼在苏宜的身上,强迫她看清残酷的现实。

苏宜又回到了那个黑色的世界,再次将自己封闭起来。

看到苏宜醒来,王梦瑶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冷的手,“好点了吗?感觉怎么样?”

苏宜躺在病床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心如死灰地看向天花板,“是幻觉吗?”

王梦瑶皱了皱眉,低下了头。

苏宜的声音很轻,如同呓语般喃喃道:“明明就在我身边啊,怎么睡醒了就不见了。”

苏宜沉默了很久后,缓缓开口,“瑶瑶,回家吧。”

到家后苏宜直接回到房间内睡觉,连饭也没吃,她只说她累了。

一个小时后,王梦瑶悄悄进了苏宜的房间,看清躺在床上的苏宜后,停下了脚步。

苏宜没有睡,一直睁着眼睛看向天花板。

眼神空洞无神,仿佛灵魂被抽走般。

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寂静的房内响起苏宜干涩的声音,“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呢,没有被任何人阻拦的相爱的两人,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呢。

是宿命吗?注定今生不能在一起?

王梦瑶不懂苏宜心中的疑惑,但懂她的心碎。王梦瑶走到苏宜床边,看着她苍白的面孔,轻声说道:“陪我看场电影吧。”

苏宜睫毛轻颤,眸子闪动几下,低声说道:“我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就在家里看,走吧。”王梦瑶掀开被子。

苏宜没有作声,跟在王梦瑶的身后下了楼。

王梦瑶将一个毛毯盖在苏宜腿上后,打开电视调出那部电影。

是一部很老的电影,《萤火虫之墓》。

这部电影算是个悲剧电影,整体气氛十分压抑。王梦瑶特意选了这部电影,心理医生曾跟她说过,抑郁症患者适当看一些悲剧是有好处的。她想让苏宜哭一哭,发泄下她的情绪,不要再把自己关在屋内,不声不响地度日。

王梦瑶和苏宜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电影。

电影即将结束时,影片中的妹妹因为饥饿死掉了。王梦瑶顿时泪崩,捂着嘴泣不成声。

王梦瑶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扭头看向苏宜。

苏宜没有哭,一张清冷的脸静静地看向电视屏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漠。

影片结束后,王梦瑶彻底无语了。原本是为了让苏宜哭,让她发泄情绪的,结果苏宜一点事没有,自己反而哭的妆都花了。

“苏宜啊。”王梦瑶鼻子哭的通红,声音也囊囊的,“你看这电影不想哭吗?”

苏宜抬眸看向王梦瑶,皱了皱眉,“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明明哥哥有能力工作,但他不去。明明家里有一点积蓄,非要等到妹妹都快死了才取出来。明明自己在战争中没法带着妹妹活下来,却不愿意寄人篱下,虽然哥哥一直在受气,可他自己也不争气啊。”

王梦瑶怔怔地看着苏宜一本正经的脸,被憋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苏宜的脑回路确实和常人不太一样,大家往往看到的是因为战争造成的罹难,而苏宜关注的点却在影片中的哥哥为什么这么蠢上...

得了,电影算是白看了。

王梦瑶拍了拍苏宜的手,“其实你可以适当地哭一哭的,不要总是压抑自己,这样憋下去对身体不好。”

苏宜也拍了几下王梦瑶的手,揶揄地看向她,“我情绪失控的时候,你仿佛要我冷静一点。”

王梦瑶被苏宜的话堵住,再次语塞。

苏宜抬手抹去王梦瑶刚才擦眼泪时脸上沾上的纸屑,淡淡地说道:“我不能再失控下去了,我需要冷静,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苏宜再次将自己所有的情绪掩盖在那张冷静的面具下。

“苏宜,你恨他吧,恨他了就不想他了。”

苏宜抬眸看向王梦瑶,微微笑了笑,“瑶瑶,这话你之前不就跟我说过吗。”

苏宜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双手握着水杯垂眸看向缥缈的热气,“瑶瑶,你知道他对我多好吗?”

“我们两个在一起吃东西,第一口永远都是我的。散步时他也永远都特别自然地走在马路外侧。我记性不好,上学的那些东西都是他替我置办的。我跟他说我有PTSD,他就再也没趁我睡觉时离开,永远都陪我睡到天亮。”

苏宜说的很慢,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清晰。

就像一个念旧者,在迟暮时追忆过往。

“他懂我的喜好,也尊重我的意见。他永远都是那么体贴,那么温柔,那么绅士。”讲到这,苏宜回想起与林逸南的过往,嘴角无声扬起,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让我恨他,我怎么舍得啊。”

王梦瑶将面巾纸递给苏宜,苏宜接过,擤了擤鼻涕。

“瑶瑶,我一直觉得我特别幸运,这辈子我居然能遇见林逸南这样的男人。”苏宜笑着看向王梦瑶,眼泪却滑了满脸,“其实从他离开到现在,我虽然一直很痛苦,也很想他,但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他。”

苏宜的声音里满是苦涩,“毕竟他做的决定都是为了我好。”

“现在想想,我又为他做了什么?我们两个之间一直是他在付出,我一直只是特别自然地接受他对我的好。我...”苏宜泣不成声,哽咽着说不出话。

王梦瑶坐在苏宜身边,眼泪也止不住地掉落,“我也很想林大帅,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王梦瑶突然哇地哭了出来,“我们甚至...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肯定还活着,我昨天看江茗发的ins定位在美国,如果逸南不在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回伦敦的。”

王梦瑶红着眼睛看向苏宜,这时候她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林逸南是否还活着...

“苏宜,早知道会是现在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撮合你们两个。”

苏宜的眼泪落下来,滑过白皙的脸庞。

“也许你们两个命中注定无缘,相遇也许就是错,现在分开,也是好的。”王梦瑶安慰着苏宜。

苏宜喃喃开口,“也许真的是缘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