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话中有话
在大堂等候多时的廉竭晖见到他下来,对他施以敬礼,覃鹤生说道:“你等会儿去把后庭院的木版雕画换下来,换上昨日艾博俐侯爵送的一幅江南春景夜宴图。”
廉竭晖犹豫一会,还是如实说道:“回副司令,那幅江南春景夜宴图刚好被督军差遣过来的小厮给带走了。”
“哦?督军消息真灵通,竟然知道昨日我把名贵的江南春景夜宴图给带了回来。”覃鹤生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踱步到茶厅,随手翻阅桌上的书籍。
他的父亲,虽是表面上让他暂代覃晋生的职位,其实底下的人几乎都是覃邝霖的眼线。
加之,他一直都是覃晋生要忌惮的人。
廉竭晖闻言,心头一颤,立马跪了下来,可语气透露着一股倔强刚正,“小的绝没说过副司令半句话,请副司令明鉴!”
覃鹤生没出声,兀自从腰带里拿出配枪勃朗宁M11902,在手上把玩了几下,只声吐出几个字:
“你是军校出来的,想必枪法了得。”
“不敢当,在延军里枪法了得的是林参谋,小的只不过是过江之鲫,军校里学到的本领不及林参谋的半分。”
“是吗?不怕跟你说,这东西我也不大会用。”覃鹤生这么说着,想起方才那一瞬间的温香软玉在怀,他粗狂的手抚在柔荑似的小手上,开了这把枪的首次,不知不觉便有些恍惚。
闻言,廉竭晖诧异,他入军时间不长,可听闻副司令威震八方,十八问鼎北地,却不知这把自动手枪如何使用。若是说了出去,表子里子都挂不住了。
“副司令真会说笑,这区区枪械用法,对您来说是雕虫小技。”
“是不是雕虫小技,一试便知。”覃鹤生把佩枪放回腰带处,端坐起来,“同林参谋说,下午练靶场见。还有,把后庭院的木版雕画取下来放到我的办公房里。”
要说华夏出了名的军校靶场,便是北地彦行的练靶场。彦行军校的练靶场配备可谓是跟得上欧洲的机械设施,培养出来的人才,十个里面,有八个是军营长。其中,读过军校的男人,多半出来不仅有勇有谋,在商场上也混得如鱼得水。
将近下午四点时分,廉竭晖站在练靶场的门口等待。他眼盼着门外的转角处,再往前看去,只见一辆苍绿色的卡车缓缓驶来,扬起周围灰蒙蒙的尘埃,后面那隐隐的半轮残阳正向西方下沉。
开着车的林思周探头出来,朝他喊,“廉军官!我这车子摇晃得很,你闪开一旁去,省得你吃一土灰。”
廉竭晖迅速地躲到一旁去,他笑说,“不碍事的林参谋,我信得过你的车技……”
他话犹未了,看着林思周把车子开了进来,一个漂亮的拐弯刹车划出一道深深的土痕。
廉竭晖小跑了过去,道:“副司令已经在里面等候参谋长多时,还请参谋长速速前去。”
“你也随我一起去吧!军中实务繁多,今早你一来电话,我赶忙托了郭泳涛替我审问两日俘获的余党。若不是副司令用计,也不会抓到那群人渣。”林参谋往他身上瞄一眼,道:“小伙子,瞧你一身壮实身躯,可没少练功夫吧?”
“打那鸡鸣一叫,我便起床练习功夫。日月更替,习惯不改。”廉竭晖回答道。
廉竭晖领着林思周一路往前方走去,经过一处走廊,瞥见一人坐姿挺拔地在一盆文竹前,用剪刀仔细地修剪叶子。
林思周看到石桌上放着的一把徽标亮堂的勃朗宁,这把勃朗宁比他们佩戴的型号还要偏小一些,是总督军赐予的,枪口上还有一点隐约的青灰色。
而这位清隽儒雅的三公子,偏生得一副不会用枪的模样。
“副司令在这修剪一盆文竹,好生雅趣。”林思周道。
覃鹤生叹道:“文竹体态轻盈,文雅娴静。冬季不耐养,扛不住严寒。夏季不耐旱,耐不住那烈日骄阳。不时时悉心照料,恐会枯枝叶落,正如现今的北地!”
林思周一听,明白他话中有话,惭愧道:“吾等虽有心余力,却用错了地方。失了杏城,让大家痛心疾首,也让副司令瞻前顾后的替我们收拾烂摊子。”
“林参谋,这盆文竹就送你了,倘若这盆文竹被你养得七歪八倒的唯你是问。”
“怎敢,副司令吩咐做的事,小的定会竭尽所能。”
“就等你这句话。”覃鹤生问了一句,“趁着今天千载难逢的机会叫你来,就是想亲眼目睹林叔叔的枪法。不知林叔叔意下如何?”
“许久未练,恐有生疏,趁着这次机会练上一手未尝不可。”
林思周腹诽,叫他来只是比试比试一下枪法吗?
恐怕未必。
训练场内。
哒——
哒!哒!哒!
军官级别配置的勃朗宁手枪后座力很大,但林思周在用枪时站姿挺拔,目光犀利,轻轻扣下扳机,准确无比,每招都击中红色靶心。
覃鹤生的学习能力很强,在一旁观察林思周的步骤做法,马上就拿起配枪勃朗宁M11902,握着配枪的手紧了紧,轻轻眯起双眼,不由自主地扣下扳机。
哒!
哒哒哒!
四发子弹,虽不能击中靶心,但也是在九环之内。
“没想到世侄儿用起枪械来游刃有余,不知是否在国外学过?”
覃鹤生只是淡然一笑,“未曾,我不过是方才一直看着林叔叔罢了。”
林思周眼神沉了沉,心里若有所思。
“世侄儿天资聪颖,一看便会,比你阿爹和二哥不分上下。”
“林叔叔过奖了,比起你来,相差甚远。”
覃鹤生被夸,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在半个月前就接到覃邝霖的指示,说是回国不久,学成归来的三儿子要暂代覃晋生的职务,但依旧对外是以覃晋生的名义。
林思周心底一叹,明明次子的能力比嫡子还要更上一层,却偏偏落得个替长兄收拾残局的份。
这样低调又不争名夺利的儿子,他替覃邝霖感到欣慰。
覃鹤生在一旁的子弹盒子上拿上几颗,一边往子弹匣子放子弹,一边说着,“除了咱北地出的勃朗宁M11902,还有国外引入的三八式步枪。当然,这类型的枪械主要用于海军战役。我思索了几天,若是咱们购买一批回来改良,再自行研发新的步枪,让子弹射程更远,穿透力更大,后坐力缩小也不是行不通的,防患于未然才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
说完,拿在手里的枪械似乎重了几许,覃鹤生扎好步伐,目光如鹰隼。
这一次。
一枪击中圆心。
林思周心底一惊,眼前的人做起事来是何等猛厉,收起自己丰满的羽翼,只为等待时机,一矢中的。
“确实是如此,但近两年的经费颇有紧张,咱们除了要修建铁路,给工人发工钱,兴建学校,聘请老师这等等的工作还需要一步一步地来。”林思周说道。
覃鹤生并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步,如实说出心中的想法,“我明白林叔叔的意思,所以请林叔叔在我不做这个副司令之前,务必帮我尽快运到一批回来,不需要太多的,后面的事情就由我二哥来做就行了。”
“世侄儿做事考虑得如此周到,为何不当了个副司令?”
“林叔叔,我志不在此。况且,你可不要忘了我是什么出身的。”
对覃鹤生来说,政坛上的是云谲波诡,暗流涌动,实在是不适合他。
若是未来军统真正需要他,那就是他和覃晋生手足相残,兵戎相见的时候。
这场面,苦的还是北地人民。
一是他本不愿争权夺位,二是只想与二哥手足同心。
林思周低头不语,明白到他的顾虑,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几日处理那群孽党如何了?有没有发现新的线索。”覃鹤生问道。
“他们每个都衷心护主,皆以咬舌自尽誓死不说。东大门的枪击事件只是个幌子,造成场面混乱,实则官邸街道那边才是他们的目标。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落日的残阳在天边敛去了光芒,见天色已晚,不宜逗留太久,覃鹤生便说道:“这几日的报纸上,那些个报社的人写得酣畅淋漓的,比现场真实的场景还要精彩几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作者亲身经历过。或许,目标并不是那群人。林叔叔,你先去慰问遇难者的家属吧,尽量能补偿的就补偿。他们也是因为不满当今的形势才会反抗,到头来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覃鹤生说完这话后,便出了练靶场。
他要尽快查清楚那班人的目的。
回到官邸,昨日还亮着小灯的房间已经是暗黑一片,覃鹤生望着那房间的窗户仿佛出了神。
不过几日,经历的事情画面历历,如一帧帧影幅,扰乱他的心。
干脆换下一身戎装,穿回日常衣服一个人独自跑去码头,码头的风是彻骨冰冷。
他缓缓闭上眼睛,除了耳边的风声,任何声音都听不到。
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