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厄瑞亚

我闭着眼睛,被他搂在怀里。

我们在感受彼此的呼吸,也许,将来的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去享受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了。

过了很久,他把我轻轻放在岸上,开玩笑地跟我说:“切奥斯看上去似乎不像从前那么严肃了。”他说,“印象中,他是我的父神,永远高高在上,让我忽视了他的亲和。”

“也许他现在才真正扮演好了一个平易近人的父亲角色。”他微笑,“一个父亲,不需要给予子女太多的距离和崇拜,一个母亲也是。如果泰赫斯知道你是她的母亲,我期待她最终明白过来的那一天……”

我骇然于他关于泰赫斯的那段话,双目就被他冰凉的手心给蒙上了。

我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转眼间我又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圣学院。让我转不过弯来的是,切尔罗还在咬着我的裤腿,而西观却没在身边。

我是直到后来才知道,他把我带去的那个地方根本不是墨菲瑟,而是他三十万年来全部的记忆,我原以为他在抵抗我进入他的记忆,可我却不知,那本身就是他的记忆。也就是说,他的灵魂,曾在三十万年的时间里,就被锁在这个名叫墨菲瑟的幻境之中。直到那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魔界的时候,他不选择自己的世界去恢复能量,而是选择我的记忆世界。可当时他轻描淡写地说:他比较欣赏我这个世界的个性。而事实上他只想知道我的世界,是否和他一样乏味。

也许连穆斯夜也没有料到他宁愿选择牺牲自己来成全我,帮我完成最后的蜕变。当我再次出现在圣地亚哥的时候,穆斯夜迅速离开了。

我一直对亚伦在魔界跟我说的那些话的可靠性持怀疑态度,他说穆斯夜分离了。我只知道切奥斯从来不会把两个灵魂安插在同一个神身上,除非他疯了,因为两个灵魂聚集于一具身体,肯定会造成斗争,战胜的一方将永远压制住失败的一方。而切奥斯完全没必要做这种傻事,他是来创造神维持天堂的安宁的,而不是来制造争端的。

我和切尔罗等人作了一些斗争,在把他们全部挂上了树后,迅速离开了圣学院。当然,也没忘记在离去之前从树上捎走了悬空挂着的奥塞尔的身体。我很高兴,直到最后一刻,奥塞尔依然在昏睡,并且在睡梦中使唤我。他依旧把我当成他的跟班,而且很幸运的是,发生这么多事,他竟然连个噩梦都不做。

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让奥塞尔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去。

我把奥塞尔送回了厄瑞亚,当我把他轻轻放在皇宫前钟楼的平台上的时候,刚好清晨的第一缕曙光穿破云层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一脸迷茫,他的淡蓝色的瞳仁照出了他原本那个清澈的世界,那个对他来说无忧无虑只余快感的世界。

他擦了擦眼睛,问我是谁,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我叫陆易丝,他刚刚被一群猫给困住了,是我救了他。

他挠挠头说他不记得这些事了,他问我他睡了多久。

我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

他继续揉眼睛,睡眼惺忪的模样像个孩子。半小时前,我下定决定让他遗忘过去的那些事情,因为他很简单,没有被魔界荼毒过,有些事总是忘记比不忘记好。

果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很漂亮。”他擦亮眼睛后,立即对我的长相表示了浓厚的兴趣,他用我曾经教给他的那些话语来赞美我,说我是他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孩,“告诉我你家住哪里,美女!”

“天上。”

“这真奇怪,不过我相信您的话,因为您看上去太像圣书上的忒瑞亚了。”他琢磨着,“不过这不影响我们共进早餐,对吗?”

“是的。”我指了指钟楼的顶部,“看,飞碟!”

在他转过头去看飞碟的时候,飞离了平台。

我反复思考着西观说的那几句奇怪的话,总觉得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我一直忽略着,却发现这个让我质疑的问题却找寻不到应有的答案:关于泰赫斯。

思虑再三,我没有立马返回圣地亚哥,而是飞到我自幼长大的地方,去找切奥斯——我的父神。

为了避免惹来麻烦,我隐身了。现在我就站在我家门口那段矮墙的一侧,平静地看着我爸正从阴暗的楼道里推出他那辆除了铃铛其它都能发声的破车,他满脸的意气风发和挂着彩的脸证明了他每次离开家时的愉快心情——他昨天肯定又挨了我妈的拳头。

我在空中跟着我爸的自行车飞翔,而他则费劲地扭着车头在早上拥挤的人流与摊点的喧嚣中弯弯扭扭着前进。

我爸骑车的速度实在太慢了,我不得不反复在空中像只老鹰一样盘旋。

我爸出了家门就习惯性地骑到巷子尽头的早点摊买了个烧饼包油条并一袋豆浆,这是十几年来他一层不变的早餐。他把装着食物的小塑料袋仔仔细细地挂在自行车车头上,与老板就四块钱的价格讨价还价,然后在不可能砍下一点价格的情况下一路红灯闯到他所在的科研所。

他工作的科研所可供人瞻仰的就是聊表一听的名字和活不畅快的薪水,实际上等同于半个废品站,经费的常年缺少让这个科研所成了有关部门中最穷酸潦倒的剩斗士。长年在“二会”期间被提出来要被取缔的岌岌可危的命运,还是让它冲破阻碍顽固地挺了十来年。它名义上是科学实验的灯塔,实质上连保证实验室每一个机械设备的完备都是亘古不化的顽疾。房子的外包装是所有城市牛皮廯疯狂的集中营。最能体现这里已经被□□分支抛弃的还有这里的卫生间——男女混合已经使它丧尽了有关部门本应有的面子。因原本享有编制待遇的科研人员实在无其他用武之地,且为了确保这份事业的铁饭碗性质,所以这里的人员一直得不到裁员而继续得以光明正大地享用纳税人所得。因为太古老,科研所的清洁大妈成了常驻这里的唯一女性。也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妈从未在她丈夫的工作地点查过岗。

我爸进入办公室后首先打开窗户通风,我就趁机停在在窗户外静静地欣赏着他搞卫生的那份宁静,我觉得这也是一种平淡的幸福。

我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不再是陆易丝,我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回到我爸的身边,和他一起争吵,也不能拍着他的肩膀说该洗澡了,也不能像今天一样明知道他忘记把包带来而冲回家帮他取来。

更重要的是,在刚才我在空中跟着他的时候,我看到了他无意中往天空瞻仰的神情,他已经看到我了。

这么多年来,我对他只存怀疑,他也一直保持着对我的关爱,我们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演绎着这人世间任何一对亲密的父女生活场景,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