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和记分员两人拿着小册子，拍了拍桌子，等所有人安静下来后，才道：“粮食不多了。”

短短五个字，满座哗然。

“什么？粮食不多了？”粮食可是他们最关心的话题，要是粮食不多了……他们吃什么？

“大队长你可别开玩笑啊。”

“大队长，咱们还有多少粮食啊？”

“大队长……”

等这些人吵闹了一会儿，大队长才又拍了拍桌子，记分员干咳两声，尽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咱们这一月大吃大喝，仓库里的粮食只剩三千多斤，这一个月来，我们大食堂每天消耗两百斤粮食，按照这个吃法，不出一月就断粮了。”

“这才四月份，大家就热得穿短袖，再等两月，不得更热，而且已经近三个月没有下雨了，现在清水河的水位都在下降。”

“这段时间大家半饱半饱地撑过去，趁着清水河还没干枯，赶紧抓紧时间育苗返青，等麦子成熟后看看水稻生长情况，”大队长李根生又沉重地抽了口旱烟，“这天气，是要大旱啊！”

“大、大旱？”有老人哆嗦着重复了一遍，心瞬间就拔凉拔凉的，这水稻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大旱……水稻根本就长不好，甚至活不了啊！

水稻本就是需要大量水才能存活的啊！

下午吃完饭，清水大队的人一下子就忙起来，争分夺秒开始灌水育苗，平常他们还犯懒，想着无论干多少都吃得一样多，傻子才拼命干活呢，可现在……这可关系到他们明年的粮食。

清水大队的老人有几个还是挨过饿的，毕竟他们活了这么多岁数了，但以往村子里收成不好的时候，叶老财主体谅他们，会要他们极低的租子，收成粮食勉勉强强还能度过些日子，饿不死人。

但现在不一样啊，现在自给自足，如果收成不好，他们还得先顾上公粮，剩下来的才是大队的粮食，那是真正能饿死人的。

这会儿四岁以上的小娃娃都在帮忙干活，叶缎她也来到田里跟叶锦一起，男人负责抽水灌溉，女人们则处理种子开始育苗。

下午开火的时候，也没人计较那稀稠稀稠的饭了，有些小娃娃吃着吃着就笑起来，他们还不懂这些，只觉得高兴。

三根家的孙子就举起碗筷说：“爷爷，今天的饭好吃。”他喜欢这种汤汤水水嘞！

三根脸色沉重，听见孙子的话，忍不住伸手弹了他一下：“咋咧不会享福呢，以后有你吃的。”说完心里就凉飕飕的，这可是他唯一一个孙子啊，老天保佑他一定要活下来。

干完活他们这些人可是去仓库里面看过了，收粮的时候那粮食把仓库堆得满满的，现在就剩下一小半了。

叶锦端着饭碗，感受着食堂里沉默的气氛，脸上无动于衷。

这时候买粮食是最重要的事，她不信这些人一点想法都没有。都是些活成精的人物，家里总该有几个长脑子的人。

果然晚上清水大队就喧闹了起来。

“必须得去买粮。”大队长让刘桂香将家里存的钱都拿出来，他有两个儿子四个孙辈，一家十口人，两个儿子和他都是顶能吃的人，这会儿不知道其他大队公社反应过来没有，得趁着还能买粮的时候多买点，粮食是永远不嫌多的。

刘桂香把所有钱放桌子上，看了眼两个媳妇：“一共一百一，不知道这会儿黑市的粮食卖多少，你们只有瞅见了，就下手买。记得买粗粮。”

大儿媳妇看了眼桌子上的钱，有些蠢蠢欲动，这么多的钱都拿来买粮食？她看最近只是天热了一点，不一定会干旱呢。这点钱要是能给她儿子买点糖买点麦乳精，那不是多好。

刘桂香稍微抬抬眼眸就知道这媳妇心里想些啥，她一个眼风扫过去：“收起你那不该有的心思。”

大儿媳妇脸色讪讪，瞧见二弟妹脸上乖巧的神色，就越发不开心起来。但她也知道这家里是听婆婆的，因此也不敢多说几句。

“虎子和豹子一人拿五十块钱，虎子去双喜县城那边，豹子就在几个公社拾掇拾掇，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回来。”

“这粮食有多重要，你们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虎子和豹子对视一眼，立马点头，晚上两人就拿着钱走了。

“哎，现在儿子们大了，媳妇也有自己的心思，”刘桂香坐在床上，目光有些复杂，“当家的，你说太太他们……”

李根生叹了口气，道：“睡吧。太太的事让我想想。”

李根生抽了口旱烟，叹气：“给他们留个一百斤。”一百斤已经算是非常多的了，现在村民间互相借粮，也才借十来斤左右，那都算是非常有人情味的。

“太多了他们也守不住，大家都饿着，他们瞧着气色还不错，那就是原罪。”

刘桂香点头，又叹气：“今天见太太，她憔悴了很多。”

李根生抽着旱烟就不说话了，他是感激柳枝叶财主的，他本来是个孤儿，是叶财主给了他一个家，但他现在有妻子有儿子还有几个孙儿，他不能拿家里的生命去赌。

现在成分问题看得很重，一点小事都能被无限放大，他赌不起。

西头金家，那金旺的妈妈金大丫推了推男人，有些愁眉苦脸：“当家的，我们真的要买粮食啊？万一没干旱怎么办？那不就白买了吗？”

金大贵斜眼看她：“那万一干旱了怎么办？”

“国家难道还能不管咱们，看着咱们活生生饿死？”金大丫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攒的二十几块钱，很是不舍，“挺说现在黑市粮食一斤都卖一毛三四了，这二十块钱也买不了多少。”

金大贵很是不赖烦，他原本就是个混不吝的，喜欢混日子的，这会儿就翻个身懒得理她，准备明天下工去城里打听打听。

他虽然混不吝，但还是很相信大队长李根生说的话。以前李根生就是给叶财主管庄子的，他一个孤儿最后都能给叶财主管庄子，证明他很聪明。

他跟着聪明人走就行了。

金大丫又推了推金大贵的背，开始抹眼泪：“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把旺儿打成那样子，现在他疯疯傻傻的，啥事都干不了。银子他们也嫌弃旺儿，我还准备拿这钱给旺儿讨个老婆……”

金大贵恨不得捂住耳朵。这金大丫仗着自己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啥事都要管。金旺是大儿子，下面还有金银、金财，但是说实话，他是不喜欢金旺的，比他年轻那会还能闹腾。

每次回家都要翻箱倒柜偷钱偷东西去喝酒去赌，他每次下定决心要打金旺一顿，这婆娘就骂天骂地，哭哭啼啼，搞的他也懒得管了。

现在金旺啥事也干不了，那就待家里呗，不过娶个媳妇也好，能操劳一下家里的家务活也行。免得再这样下去，两个儿子都要把金旺赶出家门了。

不过……

“旺儿现在这样，还有谁愿意嫁过来？”能花几块钱十几块钱娶个媳妇，解决个大麻烦，他还是很愿意的。

金大丫看了金大贵一眼，神情有些心虚和躲闪，随后又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当家的，你说叶锦那丫头怎么样……”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金大贵的眼神给吓退。

“金大丫啊金大丫，你是脑子不好使了还是里面全部装的屎，你瞧瞧你那个鬼样子，”金大贵浑身冒邪火，恨不得扇死这婆娘，“你也不瞅瞅你那个样子，不瞅瞅金旺的样子，就你们还想肖想大小姐，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抬举了你。”

“滚滚滚，看你这张脸就烦。”金大贵翻身就想睡觉。

“金大贵你这个没良心的！”金大丫哭得声嘶力竭，上前疯狂挠金大贵的胳膊，“我为你生个三个儿子，我还比不上那坏分子？我家旺儿看得起她是她的福气……”

“我家旺儿哪里不好了你说啊！你身为旺儿爹你为他打算过什么……”

金大贵让她挠了一会儿，还听她在叽叽歪歪，忍不住伸手一推，坐起来，冷飕飕看着金大丫：“哪不好？金旺哪里好了你告诉我，人家大小姐除了现在成分有点差之外，人家哪里不好。你再看看金旺，跟你一样的大饼脸小眼睛，长得又丑家里又穷还不老实，现在还是个傻子，给你你要不要？”

“你要是真心为旺儿考虑，那你让你娘家侄女嫁过来你愿意不？你愿意我明天就去提亲！”

金大丫愣在远处，过一会儿，又开始鬼哭狼嚎：“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没良心啊，你要我们母子怎么……”

金大贵翻身闭眼假寐，大晚上的不睡觉尽想些亏心事，也不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