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
这里是异常现象对应局的据点之一,很普通的设置在了伪装成保险公司的大楼内部,即使是现在他们的行动也以隐秘为主旨,搜捕祭者也好,对付失落者也好,但就算是在里面工作的人,也没几个知道自己的正下方发生着的事。
睡醒了……
少女的眼前只有在液体中不断升腾翻涌的气泡,自己每呼吸一次,都会有无数泡沫从覆盖了自己鼻子以下部分的呼吸器内涌出,这多少让她觉得有些高兴,毕竟像这样用连接着电极的瞳孔,细数这些泡泡是为数不多被允许的娱乐,就算想伸出手去抓住,可自己的两条胳膊早都被分离,唯有合金制的接口环绕着断臂,这样的近乎赤裸的娇小身体,正漂浮在剔透的绿色液体之中。
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什么好怀疑的,第一次睁开眼,就已身处在这绿色的水世界之中,仿佛飘在这儿就是自己的使命一般,她并不为此感到难过,即使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可是少女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才一直在这里等待。
“爸爸今天可能也要晚一些回来……一个人能行吗?”
“没关系的!爸爸是要去保护大家对吧?我可以一个人睡的!”
“嗯,真……好孩……子……”
“我……喜欢……所以爸爸……回……”
雪花屏般的声画不断闪现着,看起来像是个父亲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紧紧拥抱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可是,在少女所见的景象中,两人的脸上却被不寻常的阴影覆盖,连自己经过改造的眼球也无法将其穿透,可就算这样,少女仍固执的认为,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对父女。
“少开玩笑了!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嫁给你!异对局的那些破事就比我还重要吗!”
“别这样……我也想多陪陪你们……可数据收集……上头……你也不能不管……”
“少……!我还……!离婚……离婚……!”
脸上覆着阴影的夫妻在刚刚的,同样覆着阴影的女孩面前争吵不止,小女孩就这么抱着洋娃娃默默看着,阴影让少女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少女能够感受到,源自她心底的无声呼喊。
我不想这样景象毫无预兆的变更了,少女仿佛在哪里见到过的这些人与场景,在短短一瞬就被黑金色的光辉所湮灭,这一次她并不是作为第三者旁观,而是成为了参与其中的某人,一个绝对无法被谁替代的男人,可他究竟是……
展现在眼前的,是累满尸骸的战场,这里或许曾是一座城市,但现在,不过是一座阴燃着业火的坟场,少女一眼便认出了倒在地上的尸骸,服装上印着的标记,象征着异常现象对应局这一组织的字母简写组成的圆环,她想要伸出手去帮助这些倒在地上的人,可即使现在有了手,这躯壳的意志却并非自己所能左右,只是被强硬的塞进了某人的视野之中,再次见证他所见的一切。
快要被哀嚎淹没了。
异对局的士兵们试图撤离战场,这绝非是出于懦弱,他们不过是意识到了,在那些化作实体的恐惧面前,自己的价值甚至不如草芥,可近在咫尺的失落者大军潮水般的将每一条通向“生存”的道路全部封死。
子弹打在它们身上的用处并没有比朝它们吐口水大过多少,异形的利爪每一次挥起与落下,伴随着的总是惨叫与鲜血淋漓的残肢断臂,过大的骇人獠牙就像穿透一层纸那样轻松的将他们身着的厚重护具完全贯穿,也有一些被长着翅膀的抓到空中,活生生的撕裂,前来支援的坦克与战机,一架接一架的被碾碎或击毁,化作熊熊燃烧的铁架。
连杀戮都称不上,这些没有心智的怪物并非对人类心怀怨念,它们只是遵循来自身体深处的本能行动着,肆意破坏一切与自己有着不同外表的事物。
少女的双眼被迫将这些暴行全部烙在眼底,她脑中的数据库里并非没有这些怪物的数据,经过演算后得出的结论是,再正常不过了,这就是失落者的习性,可自己的视界所寄宿着的男人不那么想,真是奇怪,本该是合理主义到极致的他居然对面前的景象感到了崩溃。
那些都是熟悉的人,他认得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他们都是在异对局里与自己共事已久的同事,可现在自己看到的,是只能勉强称为“曾是自己同事”的部分碎块,这早已不是战斗,早已不是自己钻研着的世界,这里……这里是……是地狱!!!
可是这将地狱具现化了的风景中,却泛起了来自天上,或是更遥远的地方的光芒。
这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场景,超越了自己所进行过的一切计算与理论一般,那光芒简直是神为了拯救已经徘徊在毁灭边缘的自己而降下的慈悲,失落者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屠戮与破坏,将自己奇形怪状的头部或是身躯转向同样方向,在它们满是血腥的视线之前,矗立着的是……
身着黑金色礼服,用淡然的眼神扫过面前的一片狼藉,宛若神造之物的少女,失落者们自觉的围成一个圈,不断向她逼近,怪物们迈进时产生的气流让她永夜般的黑发在风中飘舞,在离她还有不少距离的位置,它们停下了步伐,弯曲、折起自己满是青筋的粗壮腿部或触肢,收起还粘着血的利爪与尖牙,在天上飞的没有落下来的勇气,只能将自己翅膀拍动的频率降到最低,缓缓低下自己长着犄角的头,这种行为换句话来讲。
简直就像是人对着自己信仰的神明屈膝跪拜。
实体仍漂浮在试液之中的少女瞬间回想起了刚刚还暧昧着的一切,这正是自己,不,姐妹们即使失去生命也要捕获的目标,构成自己的原型,被称作“无名”的少女。
在视线对向无名的一瞬,少女不断感受到的男人的思绪,全部停止了,字面意思上的停止,愤怒、恐惧、担忧、他从未停止过的计算,全都趋于寂静,脑中时刻保持在近百种的想法全都消失了,甚至连他自己的存在都已经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眼前弥漫着腥臭的赤红战场中,被失落者簇拥的圣洁少女。
都已经无所谓了。
男人发自内心的笑了,不是出于崩溃,也并非自暴自弃,只不过是发现,自己穷极一切去追寻的所谓“世界的真理”已经变得不值一提了,连垃圾堆里流出的臭水都不如,他心中的一切都被邪火点燃,与家人的宝贵回忆,和同事们的愉快交流,至今为止获得的成就,这都是不值一提,是分文不值的废物,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个,且近在眼前,那就是这少女!!这就是自己追寻的一切!!
哈哈哈哈哈呵呵哈哈哈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男人大笑着跑了起来,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防护服,将它与宝贵的笔记本一起毫不客气的丢在地上,任凭笔记本被土与血染的看不出一个字,用来防身的枪也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因为他知道,在自己接下来的人生中已经用不到这么破旧而古老的玩意了,无论生死,他都要张开双臂前去迎接,身后已经没有人了,该撤的人都撤了,该死的人都死了,至于自己,必须去拥抱这神的恩赐才行。
不久前自己还要逃离的梦魇们正静默着“跪”在原地,男人却像是要自绝性命一样不顾一切的冲进它们之中,从触肢上跳过,将骨质的尖刺作为杠杆使用翻越障碍,穿在里面的衬衣都沾满了从那些凶器上滴落的,同伴的鲜血,难以置信的是失落者们没有一只攻击这个男人,明明只要自己抬一下蹄子或爪子就能把这渺小的生物碾成粉末,却只是用镶在深邃眼眶里的,没有眼白的黑眼或是复眼紧盯着他,男人也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径直跑向位于中心的少女。
男人终于穿过了最后一排失落者,到了矗立在它们之中的少女面前,前者气喘吁吁,脸上的疯狂没有一点收敛,而少女理所当然的看着男人。
男人已经难以抑制,他张开双臂,不断凑近少女,而少女也带着那让人沉沦的微笑,张开双臂前去迎接男人。
下一个瞬间,男人只抱住了一团空气,准确来说,是残留着她那让人心智迷离的香味的空气,以及渐渐淡去的黑金色粒子。
“爸爸……?爸爸你要做什么?爸……?”
“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是第一个,你这小崽子,要知道她并不存在于我们所知的物质世界,而以现在人类,甚至是异对局的技术都没法将她带到这边,可这不意味着我必须远离我心爱的她……来吧,我可爱的女儿啊,代替她!!!”
被束缚住的少女,眼前是手术台上明亮的炽光灯,复杂的仪器置于两侧,为了保证数据能够到达最高值,连麻醉药都没有使用,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位被毫不留情的拨弄、切断、组进冰冷的机械装置,就算想哀求正乐在其中的父亲停下,喉咙却从最开始就被移除了。
“想哭的话最好快点,下一步就要切掉你的泪腺,得为处理器提供更多空间不是吗……这样你才能接近她的全知全能啊。”
即使隔着一次性手套,温暖仍然传到了少女的脸颊,这或许会是她最后一次,感受这手所带来的温度吧。
水位渐渐下降,呼吸器也收回了原位,少女就这么落在了容器的底部,她知道,是时候去完成使命了。
“看来数值已经稳定了,编号的话……嗯,你就是16号。”